入齿甘甜,清爽无比。
“你还喝!”
苏庆节“咣”地一声,将头盔砸在桌上,震得茶壶小炉一齐跳起。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怎么还喝得下去?”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沉住气。”
苏大为双眼看向暴怒的苏庆节,向他温和道:“你阿爷在世的时候,常对我说,为将者,不可因怒而兴兵,每逢大事有静气。”
“你还有提我阿爷,我阿爷在时,做事有你这般嚣张跋扈?”
苏庆节脸色铁青咆哮道:“他若是当年知道你这般行事,只怕也不敢传兵法与你!”
“哎,你先冷静一下。”
苏大为失笑摇头,将属于苏庆节的茶杯,推向他。
方才狮子暴怒砸桌,幸亏安文生暗运巧劲,稳住了茶杯。
一滴茶水也没洒。
安文生在一旁眯着细长的眼睛,一副老神在在道:“狮子,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阿弥吗?”
“我自然了解他!”
“你何时看他吃亏过?”
“呃……”苏庆节舌头打了个突,后面的话噎住。
苏大为这小子,这些年,好像还真没吃过什么亏。
当年的长孙无忌倒了。
军中的敌人,一个个被他踏平了。
那些各国的秘谍、异人、诡异,也纷纷败在他的手上。
杀李大勇的百济道琛,被他亲手击碎丹田,将骨节寸寸捏断。
坏了人家的道基,又拖到李大勇的衣冠墓前,一刀袅首。
这么多年,有谁占了苏大为的便宜?
好像真的没谁。
硬要说,也就是圣人让苏大为收敛一些吧。
“可是这次圣人……”
苏大为将茶杯一推:“喝茶,喝了茶,再说话。”
苏庆节看看他,看看眼前的碧绿茶汤,热腾腾的脑袋渐渐冷静下来。
他看看老神在在的安文生,看看皱眉苦笑的李博。
当真看不透苏大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种时候了,阿弥难道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扭转圣人的心意?
“我是用尽全力,才抢先一步赶到的,只怕圣人的传旨太监马上要到了。”
“喝茶吧。”
苏大为向茶杯指了指。
苏庆节憋了一肚子话想说,此时只得全数压下,拈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茶是什么滋味,他是全然不知。
苏大为若被圣人治罪,那他们这个圈子,将倾塌大半。
不,主心骨没了。
今后兄弟们只会风流云散吧?
再想像之前那样,齐聚一堂,喝酒叙话,只怕是休想了。
一想到此,苏庆节又感觉心脏在激跳。
尉迟宝琳、程处嗣他们只怕还要晚一点才收到消息。
薛礼驻扎城外,即日出征,收到消息更晚。
还有阿史那道真、娄师德、黑齿常之他们。
若苏大为不在,谁来维持住这份交情?
“圣旨到”
院外,隐隐传出一个尖细的叫声。
苏庆节手指一颤。
李博脸上变色。
连安文生都张开了双眼。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苏大为。
……
守在苏大为府前的都察寺的武侯差役们,有的执着刀枪,有的守着卡位,有的焦急的来回走动着。
这里是东市,这里是万年县。
这是是贵人们和朝中大员的府邸所在。
随便一个路人,都可能是五品官。
围住这里的府宅,他们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有不少看穿戴都是贵人,正在冲这边指指点点。
但是身负上命不敢违。
他们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
唯一的希望,便是朝廷的圣旨快点下来。
到时有圣人旨意在手,也就有了底气。
这圣旨,终究还是来了。
日头渐渐升至天中。
耳听远处街道传来激烈的马蹄声。
铁蹄轰然,连附近围观人嘈杂议论声都被一时压过。
“是宫中太监!”
“还有缇骑!”
“那是宫中传旨的……”
“让开!还不快让开!”
能住在这里的,自然都是有眼力的。
一时间围观百姓从中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气势汹汹的骑士大声喝叱着,打头的一位手举明黄黄的圣旨,大声疾呼:“圣人有旨~开国县伯,苏大为接旨!”
来了!
把守门户的潘将军,与都察寺明部的缉捕头目,交换了一下眼色。
彼此都是看到眼中的兴奋。
圣旨总算来了。
凭着这旨意,夺了开国县伯的权柄,这事便是大功一件。
日后可凭此晋升。
而且也有一份资历,可以在人前显赫。
嘿嘿,旁人怕了开国县伯,咱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这次立了大功,还怕没有飞黄腾达之机?
四周的武候和缉捕,向着苏府大门同时大呼:“开国县伯苏大为接旨!”
“圣人有令!接旨~”
轰隆!
数息之后,厚重的苏府大门,轰然大开。
无数都察寺缉捕的眼睛,无数武候的眼睛,无数金吾卫与围观贵人、百姓们的眼睛,一齐盯在门后那人的身上。
此人身材高大,气度不凡。
双眼开合间,隐见神光闪烁。
一身华衫锦袍,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
众人心中暗惊:这人就是新晋开国县伯!
果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也只有这样的相貌,才能得圣人看中,武后赏识吧!
无数人心中不由涌起羡慕、惊艳、嫉妒,恨不能取而代之,各种情绪。
却见那立在门中的贵人,腆了腆胖大的啤酒肚,侧身一站,自他后方,走出一人。
此人身高九尺有余。
肤黑微黑。
初看也不过平平无奇,但再细看,就不由被他身上独特气韵吸引。
只觉此人一双眼睛,深邃无比。
仿若周天星辰,统慑无穷的秘密,让人一眼之下,情不自禁便被吸引。
生出一种此人极美的感叹。
这种美,无关乎性别,更不是五官皮囊。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发散自双眸深处,来自灵魂的震撼。
先前白净的那位贵人,身形八尺余已经足够高大。
但是在这人面前,却又矮了一截。
先前的优雅从容,在这九尺高人前,立刻相形见拙。
苏大为目光平静如湖,淡淡扫过全场。
在他身后,是一脸焦急的李博,心怀忐忑的苏府下人。
还有立在稍远处,眉头拧在一起的苏庆节。
许多人跟在苏大为身后。
明眼人一见便知,谁才是苏府的主人。
围在苏府外的都察寺缉捕、武候,以及远处看热闹的人群,这时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才是开国县伯苏大为。
人群微见骚动,各种嘈杂和窃窃私语声,交头接耳声,混乱不堪。
那传旨太监一眼见到苏大为,不敢怠慢,勒马上前。
都察寺缉捕与四周的武候忙散开一条路。
任太监一直策马到苏府前。
府前有一对石狮,还有勒马石,但太监却看也不看,手举圣旨,向着苏大为疾言厉色道:“开国县伯苏大为接旨。”
见此,围观百姓不由一片喧哗。
藩将军与对面都察寺缉捕头目对视一眼,一个是皮笑肉不笑,一个是心照不宣。
自来太监的脸色,便是晴雨表。
若带来的是褒奖,太监自然一脸笑容,宣完圣旨,还能讨个赏钱。
但若圣旨是治罪的,那太监的脸色,就跟刑场上的秋官一般,面沉如铁。
如今,这位刚从宫中出来的太监,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
没错了,这圣旨,定然是圣人惩处开国县伯的。
看热闹的人群不乏高门贵姓,许多对朝局了然,小声议论道:“由都察寺卿与右相为首,百官联手弹劾,这苏大为再得欢心,只怕这次也要破家灭门了。”
“年轻人骤得高位,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也不知这苏家,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没准就判个流放岭南……”
“得罪了右相,嘿嘿,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说不定还要累及家人。”
一片议论纷纷中,马上的太监目带威棱,看着苏大为在面前行礼接旨。
太监将圣旨拉开,扬声颂读。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份圣旨,并没有按平日里的格式,不是官面骈文,而是用李治日常的口吻。
一上来第一句便是:“苏大为你可知罪!”
“你贵为开国县伯,年纪轻轻,得此高爵,朕又有意抬你为兵部尚书,你还有何不满?居然胆大妄为,私闯都察寺?你究竟想做什么?朕还没老,你究竟想做什么?”
圣旨一出,一片哗然。
不光是都察寺的缉捕和武候,就连围拢在四周,将苏府围得水泄不通的一帮贵人和路过百姓,也大吃一惊。
大唐立国数十载,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圣旨。
能让圣人连续两次问“你想做什么”,这苏大为的项上人头,只怕难保了。
人群里,隐隐有些面目鬼祟者,暗自交换着眼色,嘴角带起得意的笑容。
传旨太监的语速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厉,犹如狂风暴雨般。
可以想像,圣人在得知苏大为所犯之事后,是何等的暴怒。
颁下圣旨时,也一定是大怒状态,是指着苏大为鼻尖咆哮的状态。
一番疾言厉色之后,一脸阴沉的传旨太监声音一顿。
“故,朕要罚你,免得你不知天高地厚……”
来了!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圣人对苏大为的惩罚下来了。
究竟是流放,还是斩首,还是诛九族?
所有人耸起耳朵,就见阳光下,那位开国县伯脸色平和,微微鞠躬。
传旨太监厉声道:“朕扣你一年俸禄,禁足三月,好自为之。”
啊这……
全场皆惊。
这特么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