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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简在帝心

    “陛下,人说父母在,不远游,我父当年随王玄策出使天竺,客死异乡,如今家中只剩老母,这些年臣为大唐东征西讨,被创数十处,家中老母担心臣,日日啼哭,险些哭瞎了眼。

    臣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回家侍奉老母。”

    这话出来,文官们顿时心有戚戚。

    大唐重孝道,这番话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有些文臣忍不住心中想:虽然这苏大为是武夫出身,未入过弘文馆进学,出身也寒碜了些,不过有这份孝心也算难能可贵。

    而且听说苏大为身上被创数十处,这也算是大唐的忠贞之士啊。

    怎可为了心中成见,而打压忠贞之士!

    这与儒门教义可是违背了。

    这样一想,原本有些敌视苏大为的一众文官,有些不由稍减了一些对他的恶感。

    甚至有些人心中想着,待此事了,是否要上门拜访一下开国伯,可与之结交。

    武臣中,许多人顿时就不好了。

    贼你妈!

    小苏总管,你这张嘴,可以把死的说成活的啊!

    我们跟你一起出去打仗的,还不清楚吗。

    别说被创数十处,您身上连道疤都没有,清洁溜溜得令人羡慕。

    军中武将,从下至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伤,但只有苏大为是个异类。

    虽然身先士卒,南征北讨,但苏大为本身就是异人中的强者,这十几年征战下来,能在战阵中伤他的人似乎还没出生过。

    这一点,军中知道的人不多。

    只知苏小总管,气运之隆,世所罕见。

    往往带着大家冲阵,千军万马中亲临矢石。

    那些从敌阵中射来的箭雨,都像是长了眼睛般避开他。

    莫说伤一下苏大为,就连他身下骑的那匹黑色怪马,名龙子者,箭也是绕着走。

    可把大唐一帮府兵将士们给羡慕坏了。

    而且人人都知道,只要跟着苏小总管,这种气运还能庇佑跟着他身边的人。

    过去跟着主将冲杀,死伤最惨的往往是亲兵。

    唯独跟着苏大为,身边的亲兵都像是有神灵庇佑,极少折损。

    这也是跟着苏大为那些陇右老兵,将苏大为视之为神明的原因之一。

    “陛下,臣有本奏!”

    就在含元殿上文武百官对苏大为心有戚戚时,一人突然从文臣中站了出来:“臣弹劾开国伯,昨夜宫中生乱,据说其中有一支陇右老兵,为首者是苏大为在军中旧部!”

    此言一出,宛如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巨石。

    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竟有此事!!”

    “若真是如此,这苏大为……不可用了。”

    “府兵作乱,身为主将,当负连带责任!此十恶不赦之谋逆罪!”

    “陛下!”

    百官中除了少部份人,大部份只知昨夜宫中似乎出了骚乱。

    但李治下了封口令,听到一点风声的,也只敢说宫中走水,而不敢说出实情。

    这下被人捅出来,含元殿上一片大哗。

    众人向着出列弹劾的人看去,只见此人为中书省门下侍郎,郑待诏。

    识得他的人,知道此人乃右相下属。

    一双双眼睛,从郑待诏转到右相身上。

    却见右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迷惑了。

    此人现在站出来弹劾苏大为,是否是右相授意?

    昨夜宫中当真出了那么大的乱子?

    若真是陇右兵作乱,那苏大为莫说做兵部尚书,只怕身上的爵位,都要被夺了。

    能否保住性命,都是未知之数。

    自古部下作乱,主官岂能洗脱嫌疑?

    这事,小不了!

    “大胆!”

    李治的一声怒骂,令含元殿瞬间死寂。

    天子怒了!

    无形的杀机,从李治身上涌出。

    气温一下子降低。

    不少朝臣感受到那股彻骨的寒意,不由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甚至有人牙关不受控制的“喀喀”作响。

    恐惧感,从心头涌起。

    李治身边的武媚娘,面笼寒霜,一双凤眸里闪过恼怒之色。

    两人的目光一齐落在苏大为身上。

    那目光蕴藏的杀机,令连与苏大为交好的程务挺等将,心中都捏着一把冷汗。

    要糟!

    没想到此事在殿上被人抖出来。

    “不好了……”

    站在程务挺身后的郭待封暗自咽了口唾沫,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小声道:“苏将军只怕有难!”

    废话!

    谁看不出苏大为有难,问题咱们哥俩也帮不上忙,使不上劲啊!

    此事是谋逆大罪,凭我二人如何庇佑苏将军?

    程务挺牙关紧咬,暗自着急。

    站在两人身后的娄师德脸色急变,他与苏大为关系亲密,从征西突厥时起已经相识十余年了。

    这些年战功赫赫,积功而入中枢。

    此时能站在这含元殿的武臣列中,皆是苏大为带着他一起升官发财。

    如今苏大为有难,他就算是豁出性命,也得设法迎救。

    而且他与苏大为这交情,早已是一条蝇上的蚱蜢。

    苏大为若出事,他岂能独善其身?

    在武臣列中,年青少壮的武官,不少与苏大为有着袍泽之情,生死之谊,与娄师德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文臣中,一时面面相觑。

    有为右相暗自高兴的。

    有想看着苏大为被李治收拾的。

    有不愿看着武臣骑在文臣头上,暗自窃笑的。

    还有因为敬佩苏大为的功绩和为人,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的。

    就见那郑待诏昂首挺胸,叉手向着李治与武后朗声道:“自古兵士作乱,乃十恶不赦之谋逆重罪,昨夜谋逆者,乃苏大为心腹旧部,此事断难与他撇清干系。

    况且臣听闻,苏大为入长安时,在开远门,还与旧部相聚,安知不是密谋作乱?

    臣请陛下开张圣听,不要漏掉一个贼人。

    臣一片拳拳之心,为陛下计,为大唐千秋万载计,愿陛下察之。”

    说完,郑待诏低身鞠躬,极尽诚恳谦卑。

    一滴汗珠,从他的额角渗出。

    郑待诏也是豁出性命了。

    右相暗示,绝不能让苏大为平安走出含元殿。

    必须有人将昨夜的事捅出来,拿到含元殿上,交由文武百官议论。

    哪怕武后有心回护苏大为,但是这事搬到台面上,终究是苏大为的错。

    就算武后,只怕也难堵百官之口。

    陛下登基以来,极为英明,做事从来是滴水不漏,极重天子颜面。

    断不可能为了苏大为此人,而伤了自己的口碑。

    这便是唯一的机会。

    当然,郑待诏站出来,还是有一定风险,存在了赌的成份。

    但是想要高回报,岂能不冒点险?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

    况且这事赢面还挺大。

    我承认我有赌的成份,但是今日,我与开国伯必须死一个。

    特喵的,富贵险中求!

    他鞠躬行礼,心中依然不免紧张,直到听到李治的声音:“郑侍郎一片拳拳之心,朕知之。”

    郑待诏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地。

    再听到李治让他起身的声音,忍不住眉梢上扬,笑逐颜开。

    一面起身,一边用衣袖不着痕迹的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笑道:“臣一心为国,只要对陛下,对大唐有利,哪怕赴刀山火海,也再所不惜。”

    李治微笑颔首:“善。”

    这一个“善”字,让郑待诏浑身骨头都轻了几分。

    他为官二十余载,站在朝会中也有十年,但何曾能得李治正眼看过一眼?

    如今居然能得圣人亲口说个善字。

    这叫什么?

    这叫简在帝心!

    赌对了!

    以后飞黄腾达,直日可待!

    会所嫩模那叫事吗?

    马上安排!

    就在郑待诏喜气洋洋时,看到李治向自己微笑着说了一句话:“来人,将郑待诏拖下殿,乱棍打死!”

    轰隆!

    脑中仿佛一记晴天霹雳。

    郑待诏脸上还带着笑。

    脑中仿佛被一记雷给劈中,一片空白。

    我在哪?

    我是谁?

    我要做甚?

    幻觉,一定是幻觉!

    文官中一片惊骇。

    李治朝这十几年,何曾有过这样的事。

    圣人当朝要乱棍打死进言之臣?

    这是破天荒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