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
雨夜中,右相李敬玄从床榻上被惊醒。
他的睡眠本就浅,再加上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就像是印证了他心里某种念头。
翻身坐起后,屋内的陪房丫头早已将鲸油灯点亮。
明黄色的灯光中,大门被打开。
伴随着一阵急促风雨一起涌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细鳞甲的金吾卫。
“右相!”
李敬玄眼角的肌肉跳动了一下。
两眼下意识眯起。
……
“风声雨声,听……今夜适合杀人。”
胡巴伸手抚在左胸:“我们的复国就在今日。”
随着他站起身,身边的一群人,也依次站起。
所有人手捏奇怪的印决,向着漆黑的雨夜发出吟唱。
像是祝祷,又像是某种诅咒。
那种恶毒的,带着滔天恨意的诅咒。
“鲸油都备好了,随我闯宫。”
“苍天在上。”
……
隆隆隆~
无数的脚步混杂为一,撞破了雨夜。
一队队甲士,执着长槊、横刀,向着宫门闯去。
雨幕中,整个皇宫犹如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散发着威严。
在那些甲士的背后,更加深邃黑暗的地方,有各种诡异的黑雾正在集聚。
黑雾中,隐隐听到各种兽吼。
有似人非人的声音,自其中发出。
“星君,那些人……”
“这些唐人……嘿嘿,有趣,我们紧随其后,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
“阿郎。”
苏大为放下手中书卷,听到外面传来府中奴仆高舍鸡的声音。
高舍鸡是当年他征百济和高句丽时,分到的一批奴隶中的一人。
因见其伶俐,一直带在身边。
原本也没多想,直到,这次回来,得知高舍鸡去岁娶了一名女奴,并诞下一个儿子,名高仙芝……
很好很强大。
莫不是日后的名将高仙芝?
真要是那位,就有趣了。
看看自己身边那些人,娄师德、王孝杰、黑齿常之、沙吒忠义,现在又有了高仙芝,那封常清在哪里?
好家伙,好像从高宗朝到武周朝的名将,都和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是巧合还是气运如此?
苏大为没深想下去。
听到高舍鸡在屋外的声音,开口道:“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
身材高大的高舍鸡走进来,先向苏大为行礼,然后迅速道:“阿郎,有消息。”
高舍鸡看了一眼苏大为。
油灯下,苏大为双肩宽阔,即使是坐在那里,也如普通人立着般高大。
从他的身上,有一种高大雄壮之感,扑面而来。
令高舍鸡,有一种想要跪拜的冲动。
尽管,苏大为并不是那种胖大的唐人将领。
相反,他的身材虽高,但极为匀称,举手投足间,肌腱开合,透着一种轻盈的力量。
宛如蓄满力的猎豹。
他的肤色黝黑,双眼在油灯下,如同看不见底的湖水,明滟之中,藏着无数深邃。
高舍鸡定了定神,接着道:“是军中的。”
“嗯?”
这句话,才引起了苏大为的兴趣。
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投向高舍鸡:“何事?”
“有折冲府都尉违制,私下取了甲胄。”
“是谁?”
“长安魏三郎。”
这个名字,苏大为印象极深。
白天在城门前,正是这魏三郎拦住那些城门吏。
“魏三郎?怎么会是他。”
苏大为皱眉道:“他想做什么?”
“阿郎,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气氛有些不对,总感觉有些什么事要发生。”
高舍鸡脸上流露出忧心仲仲之色。
……
轰!
横刀重重的劈砍在宫门上。
碎木飞溅。
除了带头的那些死忠之士,大部份跟随魏三郎的士卒,脸色一片惨白。
私闯宫禁,说得好听叫除贼,可若不好听,那便是谋逆!
“都打起精神来,速速破门!”
魏三郎抹着脸上的雨水,手执横刀,杀气腾腾的从队列走过。
他的肩膀上沾着一些腥红,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
也不知是敌人的血水,还是他自己的。
宫门下,传出阵阵吼叫声、喊杀声。
有执守宫门的宿卫,已经在里面张箭还击。
带头破门的士卒,猝不及防下已经伤了数人。
现在是牛七郎带着人在对射,压制那些宿卫。
但看魏三郎等人连破门的器械也没有,就可以想像到他们起事是如何的仓促。
“三郎!”
“我们真的能成吗?”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魏三郎眯起眼睛看过去,认得是自己的同乡张敬之。
“敬之,你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们这……万一……”
“你知道什么?没有万一!”
魏三郎一把抓住张敬之的肩膀,将他拉向自己,声音恶狠狠的道:“还记得咱们当初在陇右吗?”
“记得!”
“那时想活,想活下来,能到长安就好了,长安不仅事少钱多,而且再不用担心这颗脑袋,而且回来后,咱们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魏三郎眯起的眼睛里,涌起热辣辣的东西。
“我记得,我都记得!”
张敬之大口喘气。
那张国字脸上,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脸色腊黄。
他剧烈喘息着:“我记得,刚入伍的时候,几十个人钻在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帐里,臭气熏天,总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欺压我们这些新入伍的。
有活都给我们干,有肉他们先吃,有兴趣了先挑我们干。
咱们被欺负的神经都不正常了。
就在这时候,幸亏你,三郎,你拉了我一把,把我带到将军身边做了亲卫。
你说,咱们是同乡,还是远到没边的亲戚。
打那以后,就没人敢欺负我了,有什么好东西都分我一份,和人起争执了,你也总替我出头。
从那以后,打仗结阵我就紧跟着你。
有人跑过来我就砍,有箭飞过来我就挡!”
“兄弟!”
魏三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知道咱们这一切是谁带来的。”
“王将军?苏总管?”
“你也听到消息了吧?王将军才回长安,便被夺职在家,苏总管虽然好似风光无限,但朝中有奸贼,这背后的凶险,知不必多说。
以苏总管的功劳,便是当个宰相,又有何不可!”
“三郎……”
“若王将军、苏总管这些人都倒了,似我们这些蝼蚁,还能活吗?我们是陇右兵,身上可是打的苏总管的烙印!这几个月,长安一直在传什么狡兔死,走狗烹,功高盖主,恐怕不能长久。
我们这些陇右回来的人,虽然官职不高,但在长安分居各职,甚至执掌宫禁,你觉得,我们能平安吗?”
“三郎!”
张敬之嘴唇哆嗦了一下,用力咬紧牙关,点头道:“我懂!”
他想起半月前的一件事。
那天本不是自己当职,但是临时抽到了夜巡的签,而且是相熟的几个抽到了一起。
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是上面有人打点,不会被抽中夜巡的啊。
当时他还疑惑的看了一眼魏三郎。
还记得魏三郎也意味深长的看向自己。
当时谁也没有多说一个字。
没人敢把心头的疑惑问出来。
许多事,早已有了感觉和伏笔。
那天晚上,他拿了令牌,带着手下去府库领了甲胄和兵器,开始巡夜。
夜半时,魏三郎还曾带队来会合。
那些都是突发的,临时其意的。
但现在看来,就像是今夜的预演。
原来,三郎早就……
张敬之突然感觉不寒而栗。
虽然三郎说是奉将军令。
但是能奉哪个将军?
王方翼已经被夺职了啊,他哪来的权力下令?
为何不是苏总管下的令?
三郎口口声声说苏总管,这事和苏总管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