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大清太宗皇帝曾有谕,逃亡丰州之人法外施恩,不予追究。”王二顺摇摇头,太宗皇帝生前确实说过这话,而且对叛逃八旗官兵的家眷也只是罚钱了事,没有过重处罚,他老人家作何打算,八旗老少爷们心里都有数。
“巧言推脱,本王怎么不知道呀,来人,把这个奴才拖下去打一百鞭,再送旗鼓包衣府继续为奴。”多尔衮冷笑一声高声断喝。
几个侍卫冲进大殿,按住王二顺就向外拖,王二顺还满不在乎乱叫:“爷们,悠着点,我可是晋亲王家的人。”
满蒙大臣一阵骚动,代善、豪格和阿巴泰朝济尔哈朗猛使个眼色,济尔哈朗满脸堆笑对多尔衮说道:“这个奴才一贯淘气,是该收拾一下,不过他过去是额鲁的奴才,后来又去丰州投靠旧主,按我们满人的规矩,似乎也不算逃奴。”
“叔皇,王二顺是大同的使者,切不可为这个奴才坏了大事。”祁充格与王二顺私下关系不错,也站出来说好话。
满人叽叽咋咋乱说一气,无外乎大清与大同是亲戚,打断骨头连着筋,要留几分人情,不能把事干绝——这帮笨蛋丝毫意识不到大清与大同之间是两个朝廷、两条路线的生死决战,脑子还停留在以前部落之间打群架阶段。
“也罢,把这个奴才关入家中,没有本王谕旨不得外出,”多尔衮气呼呼地摆摆手,把脸扭向汉臣大声说道,“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我大清对这场闹剧不接受、不参与、不承认、不执行,让其成为天下人笑柄。”
“大同丑类不学无术,以邪压正扰乱天下,臣以为应该断绝山东、长江商路,给他们点教训。”龚鼎孳出列奏道。
还是汉臣聪明啊,多尔衮微笑着点点头,却不料户部尚书英俄尔岱跳出来,指着龚鼎孳怒骂:“胡说,两条商道一年能收三十多万两的税,关了商道这笔钱从哪来,是不是你出钱补亏空?”
“是啊,汉人做我大清的官就得出钱出粮,凭什么白占便宜。”
“汉官最会贪墨,家里的钱数不清,咱们八旗中人却穷得叮当响,咱爷们白干了不成!”
……
满人又开始胡说八道,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老子们打下的江山就该老子们坐,汉臣听不懂满话,但也猜得出大概意思,低下头不敢吭气。
“散朝!”多尔衮明白这帮家伙借题发挥,愤怒地挥手喊道,不过,等众人散去后,他又把一些得力汉臣叫回来。
“满人不识字、不读书,更不识礼数,诸臣不必在意,本王马上下谕,八旗人等各司其职,不得违逾法度干预政务,你们只管大胆干,本王会给替你们主持公道,”多尔衮微笑着示意跪下磕头的汉臣站起身,然后对吏部侍郎陈名夏说道,“本王知道你们也很苦,但大清百事待兴啊,尤以钱粮最紧,吏部考核官员应重实务,不必拘于小礼。”
不必拘于小礼,还把不懂规矩的旗人赶到一边,这不是暗许重开陋规,大明朝又回来了,汉臣们激动得热泪盈眶,重新跪下高呼“叔皇圣明”。
大清汉臣群策群力为国出力,兵部侍郎表示一定为大清国练出精兵五十万,工部侍郎表示要造出更多的铳炮、兵仗,礼部侍郎表示要把大同的歪理邪说批倒批臭,户部侍郎最绝,建议将明国的“三饷”并入正税,老百姓也该为国出力嘛,多尔衮笑逐颜开,马上表示赞同。
“诸位臣工,大同亡我之心不死,大战即将到来,我大清承袭中华正朔乃天命所归,从今天起咱们上下一心同仇敌忾,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多尔衮雄心勃勃高叫。
“叔皇圣明!”汉臣们斗志昂扬齐声高呼。
大同联邦、大清帝国几乎同时整兵备战,不过强国相争风云难测,任何一方都有些心虚,李榆自吹从不欺负小白脸,所以让多尔衮先出招,而多尔衮也毫不脸红说大清乃礼仪之邦,绝不主动挑衅。
双方磨刀霍霍,却都不敢轻易迈出第一步,笔墨战反倒打得热火朝天,大同满洲司痛斥多尔衮私通庄妃暗害先帝,又强迫八旗背井离乡,既迁汉地而抢掠、杀戮汉民尤为残暴,汉人蒙难必迁怒满人,其欲使弱小满洲亡族于关内乎?观如今之大清,明之律令以为国法、明之降官充塞朝堂,明之陋规重现官场、明之三饷合为正税、明之贪腐贻害百姓,乃知多尔衮背叛满洲欲为明之豪贪巨奸之走狗也,其既是汉人之仇寇,也是满洲之公敌。大清国礼部也不嘴软,辱骂大同乃是邪儒、马贼、奸商、乱民当道,凡事唯利是图不谈仁义,以奇技淫巧巧取豪夺,以异端邪说惑乱人心,其自脱华夏而入夷狄,尽弃三千年之中华礼教于脚下,丧心病狂古今未有之,凡我中国之人当誓死卫教、诛灭丑类。
笔墨战越演越烈,双方的文人纷纷登场亮相,争先恐后向对方大泼脏水,清国的潜伏人员、大同的走私商贩也掺和进来,想法设法在对方的城镇、乡村传播谣言、张贴告示,大同偶尔还出动热气球空投传帖,这场闹剧直到第二年春耕才告一段落,这时,浙江却发生了出乎双方意料的大事。
去年十一月,一支小队伍从福建出仙霞关进入江西,这支人马大约千余人,多是身穿儒服的读书人,武器杂乱无章,马不过数十匹,地方民兵没太在意,敲锣鸣炮打算把人赶走了事,但这帮福建人自称是忠于大明的君子军,不驱逐胡虏绝不还乡,不顾阻拦跑去打广信府城,广信知府、守备不敢怠慢,出动防军和民兵将这伙人全部缴械,然后押着俘虏去南昌报功。
江西统领金声、布政使杨廷麟看到俘虏吓了一跳,领头的居然是与刘宗周齐名的当世巨儒黄道周,这下麻烦了,这老头名头太响,惹不得碰不得,只能好好侍候。黄道周昂首挺胸进了统领府,掀翻酒席破口大骂在座官员背叛大明,委身胡虏助纣为虐,如不及早反正必留千古骂名,金声、杨廷麟挨了骂还不敢还嘴,陪着笑脸把老头请到驿馆休息。不过,黄老头张口谩骂也透露出机要,隆武朝廷已将大同、清国一并视同敌寇,欲先取江西以为后应,再入浙江收复杭州,顺便也把鲁王朝廷踩下去,这个计划因为郑芝龙怯战而推迟,但隆武帝出兵决心已定——这个消息太重要,坐镇南昌的马光远迅速派人通告武昌都督府和安庆大营。
武昌的李槐头疼了,这个隐患不除无法全力对付清军,先下手为强最有利,但他又不愿意弄脏手,思索再三后给安庆的老帅去信,建议陈兵赣闽边界伺机而动,用兵以削弱隆武朝廷军力为限,同时下令将黄道周直接解送大同,其余俘虏发路费遣散。
老帅接到信笑骂李玉山也学滑了,派马宝率一协骑兵赶到南昌——博洛是李榆的小舅子,马宝是李榆的义子,两人沾亲带故,还在归化见过面,马光远心领神会,悄悄打发马宝前往杭州。
鲁王朝廷去年九月间曾派方国安、王之仁攻杭州,虽然大败而逃,但这个心腹大患不除,博洛始终耿耿于怀,听马宝说明来意大喜过望,立刻找来浙江总督张存仁,三人密谈后决定各打各的、互不相犯,并将台州府、金华府作为两军缓冲地带。
三月中,清军主力开往钱塘江北岸,马光远放心了,随即也调兵遣将对福建形成压迫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