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花市街口,居先茶楼,二楼。
包世南坐在被屏风隔开的雅座里,喝着自己熟悉的茶水。
身为汉阳府衙的狱牢头,包世南每天在固定时间出现在固定地点,不仅是习惯,也是工作。
明代,由于朱八八开国时定下的奇葩公务员工资额度,所以上至官员,下至小吏,都不得不利用手中的权利来寻找灰色收入。
否则的话,只靠那点俸薪,堂堂两榜进士,连维持家庭的日常开支都做不到。
包世南包牢头也是如此。
他每天来茶座,就是为了接洽各路人物,谈各种“生意”。从而为他自己,以及狱牢里的手下找饭辙。
古代的监狱系统,论基本功能,和后世并没有太大区别:看押、审问犯人、按时放风、按时开放家属接见日等等。
只不过,囿于时代局限,古代监牢系统的人性化管理基本就不存在了。犯人住在里边,不但生活条件恶劣,也不存在劳动教育学习等等辅助性的管理措施。
和后世全身消毒按时洗澡的服刑生活不一样,古代的监牢没那个卫生条件。再加上牢子们有意无意的管理缺失,犯人的生活环境通常都非常恶劣。
另外,由于伙食差劲,也容易导致营养不良。所以犯人在监牢里住得时间一长,就经常会因为各种并发症死亡然而古代没有热搜也不太讲人权,犯人死在监狱,通知家属来领就是,牢子们没有一点责任。
以上这些环节,可供做手脚的地方就很多了。这其中,改善犯人日常生活环境,就是牢子们最主要的灰色收入来源。
包世南每天坐在茶楼,其实大多数接到的“生意”就是这种的:犯人家属前来请托,双方谈好数,然后犯人在牢里就会得到相应级别的待遇。
在每天遇到的形形色色的请托人士中,包牢头最喜欢的,自然是富人家的管家了。
这个心态古今同理。
和那些抠抠搜搜的穷鬼不一样。富人家的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犯了事,但凡找到包牢头这里的管家,多数都会掏出大锭银子买“顶配”。
这之后,少爷们在牢里就会有干净的单间和床褥,还会有酒楼里送来的酒菜接引女扮男装的姐儿来伺候少爷一晚的事包牢头也干过。不过这种属于大活,价钱贵不说,还要瞅准时机,不能常做。
然而今天包牢头失望了。从辰时坐进茶楼到现在,整整灌下去一壶六安瓜片,却一个来请托的都没有。
貌似今天这壶好茶是亏了“前日里不是刚收进来两个商户吗,咋就没人呢?”
眼看着时辰不早,包世南尽管心下不解,然事已至此,他也只好嘟囔两声后准备走人:“伙计,包两张芝麻烧饼,挂账。”
手里端着盘子,正准备下楼梯的伙计,闻声后惯常冲楼下吊了一嗓子:“芝麻烧饼两张瓜片一壶挂包爷的账喽”
就在伙计喊完这一嗓子,包牢头起身准备走人时,却传来一声:“且慢。”
下一刻,楼梯口冒出个白白净净的大脑袋来。
有着一颗大脑袋的人,白白胖胖五短身材,五官都拥挤在了一起。这位穿一身土黄色缎子软袍,短短一截楼梯就能喘上粗气,脸上却永远一副笑模样:“再来一壶瓜片,一并现结!我老郑来喽,哪里再让包爷挂账?”
伙计貌似认识这白胖子,闻言一笑就下楼了。
而已经起身的包牢头,这时也露出了笑容:“老郑,可有日子未见了!”
“哈哈。你这牢头儿,我一月就见一回,多了吃不住!”
包牢头对这种明晃晃嘲讽他身上有晦气的话,并没有在意——和后世形象高大上天天被拍影视剧主角的警察法医不同,在中古传统社会,衙役和仵作都是贱业,是下九流。哪怕他们有灰色收入,有钱买房子,但依然是社会底层。
既然在整体层次上被贬低了几千年,那么面对其他行业的揶揄,下九流们通常也很难较真。所以包牢头听白胖子打趣,也就是哈哈一笑,便拉开椅子招呼来人看座。
事实上,上了楼梯的是两个人。矮胖的郑胖子是一个,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五六岁,圆脸浓眉的年轻人。
矮胖子老郑算是包牢头的老相识。此人是个商货牙人,有官照的那种正牌牙人,常年在城外的码头拉媒对缝,三教九流都熟。
由于接触面广,所以老郑不时也会介绍“客户”给包牢头。盖因进了府衙大牢的犯人,并不全是本地人,也有不少外地来犯事的。郑胖子常年混码头,能第一手遇到来疏通关节的犯人家属。
郑胖子大刺刺落座后,包世男同样客气地请年轻人坐了下来。
能请动牙人相随,再加上一身同样不便宜的松江棉布袍子,老江湖包世南不便怠慢。
宾客坐定后,手脚麻利的伙计及时端来了新茶。
下一刻,郑胖子自来熟地端起绍兴红泥茶壶,给三人面前的青瓷杯里斟满了碧绿的茶水。
与此同时,郑胖子笑眯眯地介绍客人。
这个圆脸年轻人按照老郑所说,是骡马市上的“小管。”
小管也是个牙人,主营骡马交易。不过他在这一行是小弟,业务量小,属于没有官照的私牙。
这一次小管找到行业大佬老郑,是因为要请老郑出面,引见包牢头,谈一谈他家远亲在府衙大牢里的待遇事项。
老郑说的这些,丝毫不出包世南所料。这种套路他几乎天天遇到,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板。
短短几句介绍完小管来历,老郑举杯碰茶,然后起身,嘴里推说生意繁忙,拱拱手告辞了。
这也是正常套路。像老郑这种牙人,一旦把人引荐到,就算完成了任务。包牢头这里,自然会记人家一份人情,逢年过节是要给老郑补上的。
包世南于是起身遥遥拱手。
接下来,该办正事了。
包世南再次坐下后,先是用一双老眼正经打量了一番小管,然后他这才笑眯眯地张口问道:“不知小管兄弟,家中何人在狱啊?”
惯常犯人家属,多是平民小户。在这种场合,见到穿着公服的衙人,很多都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
然而今天这位小管,到底是做牙人生意的。听到问话,小管一张微黄的圆脸丝毫不紧张,反而笑嘻嘻地眯眼拱手,用很地道的汉阳土话说道:“不瞒包牢头,兄弟我今趟前来,实也是受人所托小弟有一门远亲在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