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海音乐学院。”杨景行依然小声,但这次不管对方是否听清了:“你呢?”
真正优秀的科研工作者至少是不会糊弄问题的,本来面相和善得透出些童趣的三十岁男人这就严谨表情了:“音乐学院,什么方向?”
关于自己的方向,杨景行还有点犹豫:“作曲。”
“作曲?哦。”男人豁然开朗得又亲切起来:“我华东理工搞高分子材料。”
“华东。”杨景行隆重点头,似乎有所久仰。
高分子男人是自惭表情:“我也是陪跑,这么多大佬。”
杨景行进门时差不多尽收眼底了,这屋里五六十号人中年纪大点的看上去四十沾边,平均年龄应该三十出头,男女比例大概三比一,反正他是一个不认识也看不出谁是大佬,可这会还得硬着脸皮继续点头。
“你们属于人文……”高分子男人似乎被自己欲盖弥彰的化解尴尬得苦笑,但也能急转出共同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
杨景行更不善言谈:“不知道。”
隔行如隔山了客套起来都难,还好前面又进门一个,高分子男喜形于色地把注意力转移过去,顿时眼睛都瞪大了,又马上把头压了下去隐蔽,低声警告同排的人文陪跑:“大大佬!”
杨景行还不知者无罪地张望,就是个普通的三十多岁男人嘛,及格的身高干瘦的脸,难以定义是中分还是偏分的过时贴服头型,夹克皮鞋弄得再讲究也撑不出什么气场来,何沛媛对科学家的想象真是危言耸听了。
可是不同于之前号称娱乐圈“幕后偶像派”的大高个出场时大部分人都只是瞟一眼的境遇,新来的其貌不扬才进门几步就要被全体瞩目了。坐第一排中间那个以四十岁年纪搭配眼镜背头儒雅外型显眼的男人还很快起身惊喜欢迎的样子,德语问候得好响亮。
讲德语的握手寒暄上,不过离得近起身问候的那些还是说母语,有的叫肖教授有的叫肖所长,又学术又领导的难怪这么受尊重。
最后排的高分子男都伸着脖子一脸倾慕,跃跃欲试得只恨自己离远了。他要抒发呀,手掌摩擦着桌面“嗞儿”一声好像屁股都没抬就到平移几个空位到了杨景行旁边,郑重注视了再小声问:“不认识?”
跟高手过招真是一下就被看穿了,杨景行只能摇头。
“肖科?”高分子男倒也没明显鄙视,而是着急分享的样子:“长江特聘,中科百人,国自然一等奖……诺贝尔知道吧?”
杨景行只敢细微点头:“他外籍?”
高分子男人却不十分确定了:“不是吧,我老板说他是中国最有可能竞争诺奖的,之一。”
杨景行轻松了些:“也研究高分子?”
高分子男人摇头:“囊泡,脂质体,细胞膜,分子机制机理,生物的,和材料学没交集,就微谱分析……”
杨景行真是感激对方没说下去:“高分子是化学?”
跟科盲该怎么说呢?对方还是点头稍嗯了一声:“工程学科……没意思,极其枯燥。”
杨景行前面的男人回头一笑,没说什么又转过去了。
高分子男嘿了一下换到正经表情:“关键是不到四十。”
前面男人又半回头:“肖所才三十六。”
高分子男就跟前面讨论了:“四十之前院士?”
前面后脑勺点头,但是他旁边的又加入了话题:“成果已经够了,关键是关系……”
什么科学家,搞半天高深莫测最终还是在这讲八卦。一个华东理工的高分子材料,一对浦海科学技术大学的生命科学师兄弟,三个好像都是热心爱聊的。杨景行倒也涨了见识,今天的大大佬可不是光一个肖教授,这几位自谦为垫底宅男的都能如雷贯耳隔行鼎鼎大名并如数家珍他人成果奖项。
更让人意外的的是男科学家对美女也一样兴趣浓厚,躲着窃窃私语好像又有点讳莫如深不敢明目张胆。倒是完全不知道“手性催化剂”是什么东西的杨景行,壮起胆子伸长了脑袋往前面看个背影。
科学家毕竟是科学家,居然能从美女的绯闻切入展开了学术讨论。好在这杨景行完全听不懂的前沿研究方向没能持续多久,前面又来人了。
“大家安静!”五十来岁的男人雷厉风行眼观八方的样子:“在座不少都是我认识的见过面的,不过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市教委高等教育处处长,我的名字叫商运文!”
看样子在座都是长在红旗下的呀,全场安静下来齐刷刷注目礼。
“好!”商处长满意的样子,语气中再加一分庄重:“陈崇辉陈副市长马上就要到了,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啊,五四,五四青年节源于五四运动,五四运动是反对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爱国运动,我希望……”
看这商处长的讲话思路,估计还要点时间才能讲完,下面就普遍把坐姿稍稍松懈一些,但是对处长提出的几点要求和建议可不敢马虎,尤其是处长还要求在座党员举手,叫他们起好带头作品,有十好几个呢。
讲着讲着,商处长似乎看得不顺眼,要求每一排不能空座位,要体现团结紧密。好在前几排也什么空的,只要杨景行和高分子男上前两排挤下去,队伍的整体面貌就大为改观了。
领导就是领导,随着门口一个人手势一晃,正在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商处长戛然而止,瞬间切换了表情和姿态,转身快步欣悦出门去。
两分钟过去,在会议室刚刚恢复一点点社交的时候,领导队伍进门了,走在最前面的两位亲切交谈着,稍随他们之后的商处长更是满脸喜庆。
“好……”应该是今天主角的夹克打领带对身边还在说话的人轻轻点头的同时转身正面观众席,表情更灿烂了些,似乎是检阅了一下后才:“大家好。”
“陈副市长好!”最前排左边的一个人响亮回答,吸引全场惊异佩服目光。
陈副市长再度对大家点头:“我叫陈崇辉,就是我让各位从百忙之中抽出特别宝贵的时间来这里开这个座谈会,首先我谢谢大家的到来。”
领导说着话点个头好像是微微鞠躬的样子,可能是不适应没经验,听众席上居然没回应。
领导好像就点名了:“胡占全研究员,你好。”
第三排左边的人起立鞠躬。
领导手势请坐:“我和胡研究员刚见过面,就是二号下午,在交通大学燃料电池研究所,你今天状态好一些,眼睛里没红血丝了。”
一群人科研人顿时有笑有动,场面顿时活跃。
“劳动节,青年节。”领导的气质越来越郑重:“这个周日是母亲节,大家千万不要忙试验忙忘记了。”
观众席上踊跃点头,一些带了纸笔的人赶快记下。
领导继续:“每个节日有不同的意义,母亲节是全世界的节日,五四青年节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节日……”
这就开始正题了,笔记加快,商处长站在那边上也不耽误。
使命、责任、信念了一番后,领导又话题一转:“今天大家有没有感觉到这里的安保措施比较严格?”
有吗?科研人好像不太懂这当面,好像是有点吧。
领导开始说外行话了:“开这个座谈会我有压力呀,把我们浦海市高校最智慧的这些大脑聚集在一起。”
真是惭愧惭愧,观众席上普遍不好意思起来,更别提杨景行这种滥竽充数。
“不仅是头脑……”领导又严肃了:“更重要的是各位的知识积累,你们的学术研究,你们为理想而努力,你们的未来,都是浦海高校的宝贵财富,也是浦海市是全中国的财富。”
这个,应该还是鞭策吧,观众席上普遍选择了严肃对待。
拒绝了在自己身后摆好几乎顶住腿弯的折叠椅后,领导又对科研人笑了起来:“其实我今天还挺惭愧,因为我自己是科研队伍的逃兵。我是河南周口人,一九八六年十七岁参加高考,侥幸考了个市状元,全省第八,当时也没什么理想,对物理比较感兴趣就填了北大地球物理系的志愿,运气好录取了。”
似乎不咋样呀,台下并没多少刮目相看的表现,连杨景行都装得不动声色。
接着,领导就花了点时间讲自己的求学经历,大概就是从以为误入歧途到感受出科学魅力的转变,然后想有一番作为就努力学习,理所当然保研了,当时的导师还很年轻,说出名字来大家可能认识。
岂止认识,台下简直惊呼,那可是院士呀。看样子科研人的确不善于搞关系,反倒是浦音把副市长的生平给杨主任理得清清楚楚。
领导还自嘲了,就因为自己研究生毕业后没能继续坚持科研的道路,导致导师当选院士的时候自己都心虚得几乎不敢发信祝贺,当初的师弟现在都是学科带头人了。领导也坦诚了自己放弃科研的几个原因,一是枯燥寂寞,二是收入微薄,更重要的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说起当时一个留学的名额是多么宝贵难以争取,领导不用大家举手就有底今天与会的人中有八成都是留过学的。接着领导就接连点名五六个,好像还不是参会者中最有成果的,但是副市长都能说出毕业院校和那些著名的实验室及导师教授,甚至还有导师的诺贝尔奖获得年份和研究成果。
这副市长是有备而来呀,下面也越来越严阵以待。
陈副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