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绮楼十二重,水精帘箔绣芙蓉。飞花雕阑金作柱,楼上朝朝学歌舞”,诗中所说即是晋阳白玉楼。北地玩乐好去处,晋阳销金第一家。
新军入营后最后一天,也是沐休唯一一天,次日便是新军训练。张玉做东,邀请十五骑军新入营勋贵子弟,加上随从五十余人,浩浩荡荡走进白玉楼大门。
白玉楼通体雪白,乃是用西北特产“羊脂玉”构造,实为汉白玉,通体雪白,不失为天下奇景。众人中,第一次观看之人深深惊叹,颜子卿却笑不作声。21世纪天朝,农村休闲场所遍地的“凯旋门”、“埃菲尔铁塔”,与之相比,此乃小巫见大巫也。
因人数众多,只能就坐于底层大厅。大厅中间有歌舞楼台,四周盘坐来往食客,甚是宽敞。十余人盘坐一周,中间一个大火坑。火坑边缘一圈铁板,铁板是烧烤之所。
众人坐下后,大盘腌制好的牛肉、羊肉流水般端来,美酒小菜应声而上。酒是大坛酒,菜是大肉串;牛肉羊肉自烤自取,一坛一碗随喝随倒。随着火塘中间烈焰升起,肉香四溢,气氛顿时弥漫开来。
颜子卿坐在张玉身边,手拿颜四斤放置的白玉酒杯,让身边小娘斟满美酒,应和着身边众位同僚敬酒。四斤等侍从另外开一桌,就在不远处。原本按颜子卿年龄身份,这主客之位如何轮不到他坐,但这次相聚之人都是各家将门子,天下七望只有颜子卿一个,本着对读书人尊敬,公推颜家子坐了首位。
正当众人高声阔论,渐入佳境之时,大厅对面又添两桌。
一桌十余人,凑近一看,乃是步军大营新入营者,为首之人与张玉相识,两厢一凑合为一桌,张玉豪爽大笑一并请客。还有一桌落于西头,一看就让人寡淡无味,虽然相识,步骑两边都未理会,原来是禁军之人。趁着沐休,步骑禁皆是齐了。
此时便显出差异。步骑这边大多为将门子和平民,大多性情暴躁,说话直爽,东面嗓门愈来愈大;禁军那边多为世家子弟,只求一个平安,嗓门自然小上许多,即便有个别暴躁之辈,自觉不能上阵杀敌,感觉难堪,也抬不起头吆喝,西侧嗓门愈来愈小。
东侧十余倒酒小娘,穿梭其间,忙碌异常;西侧众人越喝越闷,吃酒吃成了一顿闷酒。……
“我愣他耶耶的,前几天不知道哪家撮鸟,两朵如花并蒂莲,竟被人八千两纹银买去。谁家银子多得没处花,也来接济接济耶耶!”永昌侯府朱二郎挺着个大肚皮,扭着肥胖身子,坐在颜子卿身边。边喝边烤肉,边骂还边看着对面世家子弟,在他心中,能干出这么土豪事的,除了加入禁军那帮子“暴发户”,再无他人。
“马上就要滚蛋回神京了,到了国都,什么样的小娘买不到,偏偏要在这穷乡避壌装大尾巴狼,来回跑一圈,带俩小娘回去,很得意是吧?”永定侯府铁三郎和朱二郎都来自国都,张嘴便是话里有话,俩人二十年的损友,配合起来天衣无缝。
“铁三郎,你耶耶的!整个神京之内,谁不知道你最怕死。还铁骨铮铮!若不是你家阿耶不准你入禁军,你小子逃得比谁都快,在哪喷什么马粪呢!”禁军那边不乏也有从国都来者,互相揭短,互相伤害,乐此不疲。
“耶耶怕死,但至少这次没怕。来吧,胡三郎,耶耶敬这一杯给你,祝诸位‘豪杰’一路顺风”这句话杀伤力太大了,比起方才朱二那句,直接就是群嘲。不光胡三,对面十七人,个个瞬间拉长了脸,面色漆黑。更有甚者双手握拳,可惜,最终还是松开了拳头。
“莽夫!只知好勇斗狠,不知所谓”西侧大多世家子弟,平时卖弄文墨尚且不足,上马搏杀更是未曾想过,哪敢与东侧较真,唠叨几句,只为找回脸面。
“哈哈哈!——”一句不知所谓,引来东侧众人大声嘲笑。
“来,我等好男儿,明日饮马狄戎,封狼居胥,盛饮此杯。来,干!——”张玉很满意此时气氛,趁机端酒,众人拿起酒碗,齐声应和。
“砰!——住嘴!”西侧某人一声大喝,双眼通红,“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丢出手中酒碗,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为何鸦雀无声?这就涉及一百年前一段公案。
自始皇帝开天辟地开设科举,儒生地位愈加凸显;自大成皇朝始建,大成太祖皇帝以文为骨,以武为肉,向北拓地三千里,建雍、徐二州,儒门掌权已不可改变;一代女帝武明空,建天下九大书院,以文治国,儒家地位固若金汤;等到大汉太祖登基,以文统武已是天下大势,到此两百年后,文官地位早已远远凌驾武官之上。幸运的是,大汉科举涉及兵书战策、治国理政,内容全面,中举之人大多能力全面,比起另一个时空,两耳不闻窗外事、双手不沾阳春水的书生宋朝,境遇好上许多。两百年来,虽损失巨大,但从未和狄戎妥协过。
百年前,一代名将狄汉臣纵横狄戎无敌手,因不是进士出身,终身不得入阁,引为生平憾事。其手下一军官犯死罪,狄汉臣为其与主官韩稚圭讲情:“此人乃好汉,能否留下,于国有益”。韩稚圭斜着眼睛看看狄汉臣:“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方乃好儿”,该将被斩。狄汉臣由此憋屈辞官、郁郁而终。自此以后,文风大盛之余,武风渐没,北域边关稍稍好些,南方六州笙歌山塘、璧月琼楼,早就丢掉了尚武之气,一片胭脂粉黛太平盛世。由此开始,大汉以文统武臻至登峰造极,武官说起文官,可谓禁忌话题、谈文色变。
“哈哈哈!”一看东面呛了声,一名身高八尺彪型大汉,虎背熊腰,一脸彪悍,从西侧猛而起,整整衣装,站于众人身前。
“诸位兄台,在下长兴侯府胡三,有礼了!”说完一个揖让礼,环顾四周,正是刚才呛声铁三郎之人。这胡三郎长着一张恶鬼脸,却偏偏装出一副文士样,大冬天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嘣”一声甩开,当着众人面扇上几扇,让人捧腹不已。
“小弟至晋阳后,领略塞上风云、北国风光,心中有感得诗一首,想请众位兄台指教”说完开始清嗓子。
“驴吊,他要能作诗,把耶耶脑袋砸烂”朱二郎坐在一边,骂咧咧看着胡三郎表演。众人皆知这黑货来自国都,从小到大长于北方,出门就是塞外,哪来的有感?
“咳咳!《出塞》:月冷边帐湿,沙昏夜探迟。”胡三郎稍顿顿,看看众人表情,众人毫无表情。接着念,“征人皆白首,谁见灭胡时”。
“屁,这是要是他写的,耶耶把这桌子吞下去”铁三郎对自己这位“相亲相杀”的好友也是熟悉不过,在步骑这边发牢骚。
单以诗词而论,这首诗倒也不差,描写边关将士的艰辛和付出,可惜在意境上,稍稍颓废了点,明显不符合大汉现如今的主流价值观。一首念完,没人叫好也没人叫坏,就连禁军那边也无人附和。
不光无人附和,甚至还有俩人相互看一眼,暗道“要遭!”这俩人打入席开始就盯住步骑这边,准确的说是盯着一个人,颜子卿。从俩人两双眼中射出的复杂表情可以看出,明显和颜子卿认识。一听胡三郎吟诗,暗道不好之余,正打算起身阻止,但已是来不及。
“兄弟这首诗只是一般,随手涂鸦之作,贻笑大方,上不得台面”,说完用扇子放于胸间,但脸上表情绝对不是贻笑大方的模样,“请步骑军的众位好汉,品鉴指教一番!哈!哈哈!”
胡三郎嘴里的指教,绝非单纯让步骑方鉴赏。指教的意思,莫过于后世说的:我们已经划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