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流于表面的下马威,吓不住,也不得不下。
这是帝国必须的气势。
“我来找朋友喝酒。”傅雨依旧面不改色,坦然相视。
白离尧问南宫:“你的朋友?”
南宫无奈摊手道:“算是吧。”
“早点回来。”说罢白离尧大跨步走进将军府,竟就这样放任这大周天字号大患在他将军府门口大摇大摆任由来去。
随行护从却是眼神交换,各自奔向不同方向……
傅雨看着白离尧的背影,神色竟有些羡慕,叹道:“真好啊……”
南宫不明就里,道:“什么真好?”
傅雨道:“他唤你名字时,虽然严厉,却透露出得意。我多想让我父亲也为我得意。”
南宫笑道:“看来这段往事是避不开了。来,我们进去聊。”
“白离尧说的是‘早点回来’。”傅雨自嘲一笑,对于不受欢迎这种刮骨之痛,他已经很习惯了,“这座将军府很宏伟。”
南宫举目看去,平静道:“据说是前朝王侯府。”
傅雨道:“在迦楼,我也有这样一处居所。在里面住了八年,再也不想进去。”
“哈哈。”南宫道,“虽然战场上你我生死相搏,但如今你远来是客,我总要好生招待,否则你回去说起南宫将军待客不周,岂不堕了我大周脸面。”
傅雨反问:“你们大周很在乎脸面?”
南宫道:“我们大周,人人都在乎脸面,偏偏有一位不修边幅的君王,从不在乎脸面。”
傅雨道:“迦楼也是如此,为了脸面,可以杀人,也可以吃人。可是偏偏那位迦楼皇帝,却是一位可以为天下苍生不要脸面,而下跪的人。”
南宫不知这段历史,事实上,他从来不关心别人的事:“哦,他跪了何人。”
“我。”
南宫一愣,而后笑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迦楼战神傅雨,值得一跪。”
傅雨说:“不值得。他跪我的时候,我不过还是个孩子,那时,我还叫傅洪雷。”
南宫有一种预感,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所以他也不着急打听,而是说:“我知道京中有一家酒楼,那里的竹叶青很不错。”
傅雨苦笑:“你说不错,那一定是不错的。可是我不喝酒。父亲就是在喝酒那天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我不敢喝酒,害怕酒醒以后,又只剩我一人。”
南宫失笑道:“你怕孤独?”
傅雨说:“我孤独惯了,我怕绝望。”
南宫忽然想起一事,道:“我还知道一家铺子的汤圆做的很好吃。”
傅雨笑道:“好。”
二人身负绝世武艺,脚程不落神驹,并行三五步,风驰电掣间,便来到城西一家铺子。
就在他们离开将军府同一时刻,张叙丰也恰巧看见那名风头正盛的年轻卫将军,与他的长孙张初心,有说有笑的离开丞相府邸。
此时夜深,虽然没有宵禁,街上也无几人。
大周的京都,还未形成一国首都灯红酒绿的风发意气。
二人来到一间不打烊的店铺落座,南宫故意移动一下座椅,摩擦声叫醒了打瞌睡的小二,却没有带出分毫被惊扰了春梦的火气,伸手往脸上一抹,便换出一张笑脸迎了上来。
“店家,来两碗汤圆。”南宫招呼道。
“客官,您要什么馅儿的?”
南宫几乎从来不吃汤圆,曾经,食不果腹,他没有选择。后来,他是一个武人,更不吃甜食。因为那是让人软弱的食物。
于是他在记忆里搜索,终于想起来一种口味:“红豆。”
小二一愣,神色有些为难,傅雨却笑道:“芝麻的就可以。”
南宫不解,问道:“我说错了?”
傅雨说:“这个季节没有红豆。”
南宫又问道:“不是在同一个季节?”
“相近却不相同。”说完似乎又怕他不懂,补充道,“就像我和你。”
南宫来了兴趣,问道:“我和你,何处相近,何处不同?”
“我们都是伍人,我们都不喜欢杀人。”
南宫笑了,他说的没错,这也是他喜欢他的原因:“那不同呢?”
傅雨说:“我们侍奉的君王不同,所以我们的人生也会不同。迦楼的皇帝是个好皇帝。”
南宫说:“大周的皇帝却是个十足的昏君。”
两碗汤圆上桌,小二听见南宫的话,赶紧捂着耳朵跑开。
傅雨说:“大周的神农大帝也是一位好皇帝,而且是千古一遇的好皇帝。”
南宫说:“不上朝的好皇帝?”
傅雨说:“所以他才是千古一遇的好皇帝。他不用上朝,无需兢兢业业指点江山,群臣却忠心耿耿,为他分忧解难。与其说他是个皇帝,不如说他是个象征。天下八国都有自己的象征,摩伏的无双国士,夜刹的自在菩萨,迦楼的战神傅雨,都是百年前六道剑神鲁正礼为天下定的格局。只有你们大周,可以不要这剑神气运,不需修罗帝国的护国象征,而是以朝臣对帝王的忠心来维持。有他在,朝政才会稳固。没了他,大周天下就要乱了。”
说起自己的名号,傅雨平静又坦然,仿佛说的是戏文上的故事,与己无关。南宫忽然想起今日朝议上张叙丰说的话,原来神农大帝所说的难题,指的是这个。
傅雨接着说:“古今有记载的明君很多,却无人能做到像他一般。人的欲望是与生俱来的,他却能让他麾下的群臣将欲望埋在心底,心甘情愿去维系他的江山,这很难。尤其,他还是今世唯一的地仙。”
南宫若有所思,地仙之说,他常听白离尧提起,却不知甚解。又说:“那迦楼的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傅雨没有立刻回答,似乎还在犹豫,沉默片刻,说:“他,是真正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