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钊果然说到做到,在她面前总是带着笑意,可苏瑗心里清楚得很,他其实也很难过,只不过和自己一样,在想方设法地佯装甚么都不知道罢了。
倘若不是如此,为何在每个她被噩梦惊醒的时刻,裴钊都会恰好醒着,温声将自己揽入怀中安慰?
事到如今,两个人之间不过都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自欺欺人罢了,不过这样其实也好,至少他们尚能在欢喜中度过每一日,看着太液池旁那架秋千上绑着的紫藤开了又落,看着园子里大片的桃李芳菲变成满地落红,结出璎珞珠子一般玲珑的小小果实。天气愈发暖和起来,泛羽堂里的鸟儿活蹦乱跳地叫着,宛如这世间最动听的天籁,岁月无声,便在这清脆婉转的莺啼声中渐渐度过。
苏瑗只觉自己的身子一日一日地虚弱起来,不过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裴钊也只装不知,有时她一时贪玩,入了夜还想去荡秋千,裴钊总是点头答应。他能像从前一样陪着自己笑闹,苏瑗其实很欢喜,她最怕看到的,就是裴钊因为自己而难过。到了夜里太液池旁偶有蝉鸣,裴钊在身后推着她荡秋千,一下比一下高,就好像连天边的月亮都能抓在手里似的。她明明晓得,天底下就只有这一轮月亮,可这一刻她却总觉得,好像这轮明月只属于她和裴钊两个人。大明宫内的月色最美,最让人喜欢,也最让人害怕,她坐在秋千上,背对着裴钊,告诉他:
“你瞧,月亮这么好看,在哪里都能看到。以后只要想到咱们看到的,是同一轮月亮,我就会觉得看到了你,看到了你,我就会很开心。”
她晓得裴钊一定将她的话听到心里去了,因他扶着秋千的手微微顿了顿,而后低低地“嗯”了一声,俯身握住她的手,含笑道:“夜里凉,咱们回去罢。”
其实苏瑗并不觉得冷,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任由裴钊牵着她慢慢走回朝阳殿。
入了夏以后,夜晚便愈发漫长起来。这一夜裴钊像除夕那夜一样,抱着她腾空而起,坐在宣政殿的的宝顶之上。夏日里的天色总是黑得很晚,和黑沉沉的冬日一点儿都不一样,那夜幕近在咫尺,带着一点儿通透的蓝色,像是葡萄东子,又像是一块水汪汪的宝石,美得不可思议。她看着脚下绵延的大明宫,像是一条盘错的蛟龙,而宣政殿檐角的夜明珠煜煜生辉,在满天繁星之中更加醒目,衬着这无边的清亮夜色,真像是置身于大海之中。她问裴钊:“你见过海么?”
裴钊低声道:“明安二十二年的时候,东瀛作乱,我去平叛的时候就在海边扎营。”
她从来没有见过海,便拽着裴钊的衣袖让他给自己说一说海的模样。其实他当年在海边时委实操心,因玄甲军虽然身经百战,东瀛小国又不值一提,可这是他第一次在海上出兵,多少有些生疏,再加上许多士兵初到海边,水土不服者倒有半数多,自然是没有甚么心思去欣赏海边的风光。之后他几乎灭了东瀛全族,又接了东瀛国主亲自献上来的降书,却又立即准备班师回朝,因而在海边的这半年以来,竟然没有一日好生瞧过何谓海浪翻滚,浮天沧海。
风光不曾欣赏过,可他到底待了些时日,真要说起来,也不是无话可说。苏瑗饶有兴致地听裴钊说着他出征东瀛时的种种,思绪好像也跟着他的声音,径直飞到了东瀛,飞到了那片黑沉沉的大海。她听得入神,忍不住告诉他:
“唔,以前我爹爹也告诉过我,海水看着没甚么,其实又咸又苦,难喝得紧,他还哄我说,等我及笄了,就带我去东海看一看。”
话至此处,她是神色有些黯然,因为她根本没有机会在家过及笄礼,也看不到家人是如何为她庆祝,她的及笄礼是在宫里过的,很盛大,也很寂寞。
裴钊安静地看着她,半晌,方温声问道:“阿瑗,你明日想不想出宫去散散心?”
苏瑗晓得裴钊这样问,定然是因为方才她提起了爹爹,怕她伤心难过,这才提出要带她出宫,便点了点头,又佯装轻松道:“可惜阿铭明日也要回资善堂去了,他最喜欢吃千鼎阁的酥儿印啦。”
裴钊解下外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