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才能安稳。他是皇帝,旁人怕他自然是情理之中,可若是只有惧怕,那谁还会对他好呢?
苏瑗想起这几日所见的文武百官又敬又怕的神情,想起宫人们看到裴钊稍微沉下脸来就瑟瑟发抖的模样,想起裴铮私底下同她说过的那些话,心中一片混乱,裴钊大约是半天听不到她说话,便问道:“阿瑗,你睡着了么?”
“没有啊。”她答道:“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甚么事?”
她想了想,终于将嘴唇贴近裴钊的耳朵,轻声道:“我在想,要是你以后对别人也温和一些,不要总是板着脸让大家怕你就好了,你不晓得吧,要是人人都怕你,你就找不到说知心话的人,会很孤单的。”
裴钊大约是有些累了,不然他的声音怎么会有些奇怪?像是带着笑,又像是夹杂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有你在,我怎么会孤单。”
她心中一窒,连忙极力克制住心绪,笑道:“我当然会陪着你啊,可是只有我一个人也不够嘛。”
裴钊闻言反手将她搂得更紧些,仍然慢慢往朝阳殿方向走着,低声说了句:“我只要你。”
几片乌云黑沉沉地聚到了一起,像是快要下雨似的,可她伏在裴钊宽厚的背上,无论多大的风雨都不怕。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稳稳地走着,她看着两边的繁花绿树,忍不住想,要是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该有多好,可她明明晓得,即使走完了这条路,以后的每一刻她依旧会与裴钊厮守在一起。
只是那厮守并不长久罢了。
很久以前,叶景之在给她讲那个叶限和鱼的故事时,曾经说过,这世间最大的东西莫不过是人心,人之所欲无穷无尽,这句话说得忒有道理了。她在进宫之前的日子过得无比美满,进宫之后想要的,不过就是能少抄几本书多玩耍一刻罢了,直到遇见裴钊。
她一开始想的,分明只是能远远地看一看裴钊,这样就够了。可是后来,她希望裴钊也能和自己揣着同样的心意,在晓得裴钊果真喜欢她时,她又希望他们二人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那一日在殿内,裴钊也是这样背着她,他还问她想不想出去走一走,她当时自然没有答应,可其实在心里,她是很想说一个“好”的。
而如今,她所有的心愿都达成了,可她总觉得还是不够,总盼着他们在一起的时日可以长一些,再长一些。
天色渐渐灰暗下来,童和三步并作一步地追上来,赔笑道:“陛下,娘娘,老奴估摸着待会儿怕是要下雨,不如让奴才们准备轿辇罢。”
她趴在裴钊背上,笑着摇了摇头,裴钊便背着她继续往前走,她看见他鬓角那根白发,怔忪了许久,还是慢慢吻上他的脖颈,轻声道: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说这话时,有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裴钊的脖颈上,她怕裴钊察觉到甚么,便掩饰道:“好像真的下雨了,咱们快走吧。”
裴钊看了看虽然阴沉却无半滴雨水的天空,温声答应道:“好。”
裴钊背着她踏进正殿的一瞬间,天空终于洒下雨滴,这场雨并不很大,却带着沁人的凉意,从窗缝往外看,朝阳殿庭院里的古树、亭台和芳草菲菲都被细雨笼罩,真像是一副烟雨蒙蒙的水墨画。裴钊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暖着,含笑道:“我本想带你去荡秋千,看样子今日怕是不成了,你想做些甚么?”
她便问:“我想做甚么都可以么?”
裴钊一看她的样子,就晓得她又要作弄人,却也不揭穿,只是笑道:“当然。”
唔,既然裴钊都这样说了,那自己当然不能客气啦。于是那天,苏瑗乐滋滋地将裴钊拉到妆台前坐下,亲手在他眉间画了个花钿,末了还得意洋洋地捧着铜镜给他照一照:“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裴钊简直哭笑不得::“你这是把我当成以前玩的人偶了?”
她严肃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才不是呢,我的那些人偶娃娃可比你好看多啦!”
裴钊笑着叹了口气,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我就只拿你没有法子。”
他说这话时,神情还是像往日一般认真,磊落冷峻的眉目配上额上那朵花钿,怎么看怎么滑稽,苏瑗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心里倒是很平静。
既然晓得时日太短,那便欢欢喜喜地过好每一日,这三年的每一天倘若都是比从前高出十倍百倍的快乐,那大约也算是他们厮守了一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