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佳琪虽是云凌人,但在国外呆了这么多年,平时估计也从来不会来这种“贫民区”,更是没有方向感。
常安找了个还算好调头的路口让她停。
“就前面放我下来吧。”
旁边开车的姑娘似隐隐松了口气,但嘴上还逞强,“没事,送你进去吧。”
“不用了,我刚好要去斜对面的弄堂里吃晚饭。”
“那行,就这停了。”
田佳琪小心翼翼地把车靠边,常安道了谢,下车。
田佳琪探出车窗似乎还要说什么,旁边又开过来一辆面包车,车上拖拖拉拉下来七八个民工,蓬头垢面,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却对着白色保时捷吹口哨,吓得田佳琪立马合上车窗,拐个弯就插入了主干道。
常安站在路边无奈笑了笑。
冷风起,树叶飘零。
她重新裹上围巾,拐个弯朝小巷走去。
家里还有一颗西红柿,又打了两颗蛋。
烧水,扔面条,再把切碎的西红柿连着鸡蛋一起倒进锅里。
她觉得自己这些年什么都长进了,唯独“做饭”这一项真是天赋抓急,不过好在嘴巴也没那么叼了,若降低标准感觉自己现在的厨艺还是有进步的,至少不会再烧糊烧焦。
十分钟后常安端着一碗大杂烩似的面条坐到懒人沙发上,尝一口,除了卖相差点之外其实味道还行。
她很满意,把碗搁小桌上,又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小包真空袋装的卤牛肉,切了几片扔进碗里。
正要开动,大门锁头突然被转了一圈,门开了,周勀从外面走进来,摘了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扔了车钥匙。
“都吃上了?”
他跟进自己家一样熟稔自然。
常安当时还保持着窝那吃面的姿势,可整个人却呈静止状态。
周勀已经走过来,瞅了一眼她碗里的东西。
“就吃面?”
“……”
“给你加餐!”
他把手里拎的几只食盒搁桌上,顺手又脱了大衣。
常安努力让自己从震惊中回神。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你怎么又过来?”
“过来吃饭啊!”
他语气平常,开始满屋找凳子,最后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小木板凳,搬到小桌前面坐下,跟常安面对面。
然后开始卷衬衣袖子,一层层卷上去,露出小半截线条匀称的小臂。
“别吃面了,我让萃华居那边做了几个菜,一起吃。”
他解了塑料袋,将里面的食盒一样样摆出来,瞬时香味扑鼻。
常安却不搭理。
“不用,谢谢!”她继续埋头吃面。
周勀也不急,抽了筷子,又将打包的一盅汤搁常安手边。
“那就喝点汤,你以前最喜欢吃的老鹅汤,里面给你放了石斛和花胶。”
常安嚼着嘴里毫无滋味的面条,不看汤,也不看人。
“你吃吧,吃完从我屋里滚出去!”
她起身站起来,端起碗进了厨房,直接将只吃了两口的面条全部倒进垃圾桶。
周勀听到“嘭”的一声,常安进了卧室。
他捏着筷子轻轻喘口气,开始吃饭……
几分钟后常安打开卧室门。
屋子很小,站在卧室门口刚好对着“客厅”,或者连客厅都不算,只是放了一张懒人沙发几样家具和一些杂物的隔间。
周勀独自坐在那里吃饭,板凳又矮,他人高马大,窝在上面显得有些吃力。
但他确实是在吃饭,吃得认真又安静。
常安觉得这场景过于诡异了,想冲过去质问,可是无数语言冲到嘴边全部搅成一团。
她觉得自己快要神经错乱了。
算了算了,等她吃完再说。
常安重新回到卧室,坐在床上捧住脸努力调整情绪。
几分钟后听到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
应该是吃完了,在扔塑料袋,之后是开门声,关门声,走了?
常安又在屋里憋了半分钟,拉开一条门缝外往看。
客厅果然没人了,桌上却还留着那盅汤。
走了!
她舒口气,这才走出去,先是走到桌子旁边,汤的香味还在四处扩散,无线勾着人的味蕾。
常安努力往下吞了口口水,又舔了下嘴唇。
其实并不是真的完全不为所动,谁没有欲望,可常安这些年练得最好的便是“克制”。
克制住贪欲,克制住放纵,更克制住所有欲念遐想。
她端起那盅汤走回厨房,打算全部倒进垃圾桶,可动手一秒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常安重新穿上外套,走到对面去敲响了陈阿婆的门。
“阿婆,给你尝样好东西…”
这种搁以前她肯定会直接扔掉的,自己不要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但是这些年她一直在不断臣服,不断低头,不断去掉自己身上坚硬的鳞,在保存自我底线和原则的同时,现在的常安能伸也能屈。
处理掉那份汤之后常安开始算账。
因为没有银行卡,她把攒下的钱都卷成小卷藏在家里的各个地方,不如沙发下面,比如柜子低沉……
她一卷卷拿出来,重新算了一遍,连上身上所有的零用钱,五万不满。
常安拿了张纸计算,租房费,交通费,餐费,话费和基本水电费,一样样加起来最低开销每个月起码两千左右。
最近天气太冷,又快过年了,基本接不到什么活儿。
这个年关还得熬过去,所以七七八八也只能凑足四万。
四万能做什么?
以前给她买件大衣,买个包,甚至只买几套画笔,可现在十年风水轮流转。
她竟想用这四万来买条命。
用蒋园长的话说,这点钱大概连付个住院费都不够。
常安觉得心里闷得很,又拆了一包烟。
其实她烟瘾不是特别重,最近半年也一直在努力戒,可近期好像又有加重的趋势。
抱着头抽完一根烟,喉咙有些刺疼,感觉可能又着凉了。
屋里也没空调,更没暖气,太冷了。
常安简单洗漱,充了个热水袋爬床上,脑中回旋最近几年发生的种种。
很奇怪,她很少回忆三年以前的事,好像真的得了失忆,过往那些岁月一概不知,似乎这二十多年她就是郑秋珍,就一直生活在埰岗。
最后回忆定格在白天丁小芝说那些话的画面上。
她知道自己有些自不量力,可是真的不能看着不管。
算了,暂时不想了,太冷!
常安把头一起缩进被子,手脚蜷缩起来,怀里搂着热水袋,这感觉像是一个小动物在土地里冬眠的姿势。
谢天谢地,最近半年她的失眠症也好了很多,大概也是白天太忙,太累,所以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耗在晚上。
十几分钟后常安渐渐进入睡眠状态,不过她睡眠一向浅,又容易多梦。
隐隐约约听到开门声,脚步声。
起初她以为又是做梦,可直至卧室的门被打开,常安“嗖”地一下从被子里钻出来。
周勀穿着大衣拎着一只购物袋站那。
“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他全身披着寒气,像是去了一趟远门,又拎了下手里的袋子,“你这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超市,我跑了几圈才买齐东西。”
常安刚刚起来的睡意被一下子吓醒,抬眼瞄过去,袋子里似乎装了毛巾,牙刷,洗面奶,洗漱用品,还有一只纸盒子。
纸盒四四方方,外面印了图样。
是男士内裤。
他这是要留宿的架势?
常安连着刚才积攒下来的怒火一起喷发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勀轻轻蹙眉,“住在这啊!”
“你凭什么住在这?”
“我为什么不可以住在这!”
“这是我租的房子!”
“我知道这是你租的房子,但你在哪儿我得在哪儿,毕竟我们还是夫妻!”
常安一时语塞,但短暂呆滞之后席卷而来的全是怒气。
她揭开被子下床,直接冲到门口把周勀往外推。
“你走,你走啊!”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滚,滚出去!”
无奈周勀金刀大马往那一站,她使上吃奶的劲也只把他往客厅推了一小段距离,最后却被周勀一臂勾住。
常安挣扎着又要脱身,他不允许,手臂死死缠住。
她发狠往他胸口捶。
为什么这么死皮赖脸,为什么不能走得干干净净?
“有意思么?”
“你就算赖在这里又能怎样!”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该讲的话我之前都已经跟你讲得清清楚楚,我们早就结束了,我现在有新的生活,新的人生,你到底还想我怎样?”
常安边捶边推边嘶喊。
周勀一手箍住她胡乱扭动的腰,一手捏住她胡乱挥动的手腕扣在自己胸口。
从上至下,她看她嘶吼看她恼怒看她发狂,直至她把所有力气都卸尽了,声音都哑了,他才开口。
“常安,我不清楚这三年你到底经历也什么,也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我不会问,但是我不会走,因为没地可去。”
“……你若说我们以前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可以,没问题,我都依你。”
“你也开始了新的生活,若你觉得……”他握住常安的手环顾四周,逼仄的小屋,破败的家具,他接口气,“若你觉得这真是你新的生活,也没关系,我尊重你,也接受你,……我们完全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