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炜杰师傅道:
“从吐鲁克大人的利益来说,我当下觉得,无非两者。
第一,是捉住或者捕杀伪宋小皇帝;
第二,也可以让张弘范失败,甚至失败以后,是我们救援他。”
吐鲁克脱口问出:“那么击败伪宋呢?”
炜杰师傅奇怪地看了看吐鲁克和忽尔达,那一瞬间,吐鲁克觉得炜杰师傅说了一句“蠢驴”一样,那一定是幻听了,炜杰说:“那与吐鲁克将军,有什么关系?”
忽尔达大惊道:“啊?”
炜杰看看两个痴货,又拍拍脑袋,心想,我怎么这么命苦,说了半天,还是不明白?
吐鲁克看到炜杰痛苦又无奈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爽:“炜杰师傅,你既然负有教导之责,便要那个什么——诲人不倦,对,你们常说的,你拍什么头?只管讲来就是?”
炜杰用手掌干擦了两遍脸颊,讪讪地说:“这个讲起来就太费劲了。”
吐鲁克冷冷地说:“你且说说,我们且听听,不就知道了?”
炜杰边应和着,边走向顶层,手向韩子正方向指了一指:
“你们看,韩子正此去,是不是对他来说,是去了最危险的地方呀?”
忽尔达说:“那当然,反正没有好。”
炜杰在船甲板上,慢慢踱步,又问道:“我刚才讲,张弘范的老爹张柔,曾经在张弘范那厮去围攻红袄军的时候,对张弘范说的话吗?咱们刚刚才有说过,你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忘掉了!”
吐鲁克想了想,说:
“你刚才说过这个事情,我记得你说——
张弘范的老子张柔说,你围城的时候不要往看起来安全的地方扎营,你要往最危险的地方扎营,这样一来,你肯定不会疏忽侥幸,士兵也提心吊胆。好求生争胜;
最妙的是,军中的主帅肯定会知道你的位置特别脆弱重要,一定会为了全军的安危的缘故,当敌军来袭的时候,给你支持。
这样一来,张弘范容易立功。
即便大军攻击遇到不利,溃败了,那也有情可原,让人印象深刻。
张弘范因此屡立战功,现在成为蒙古和汉军的都元帅。”
忽尔达急速地眨眼,眨来眨去,似乎已经摸到了什么要点,但是又说不出来。
吐鲁克和忽尔达对视了片刻,炜杰师傅看看,便又把手指指向韩子正的游艇
吐鲁克心中猛然似有感觉,张口说道:“你是说,韩子正现在出行劝降,其实就是张弘范干的,让韩子正——那个——海上——那什么——最危险的地方?”
炜杰师傅说:“是不是很相似?”
吐鲁克说:“很不相同,但是,又确实很相似。”
炜杰师傅说:“牝牡骊黄知否??”
(注:牝牡骊黄音是pulihuáng,语出自《列子·说符》,牝,雌性的禽兽,和“牡“相对。骊,黑色黄指黄色。这里的牝、牡、骊、黄都是指禽兽的外在特征。原意是指马的好坏不在于雌雄、黑色或黄色。也就是说不能只根据外表或现象来决定事物的本质。后比喻事物的表面现象,也喻指事物本质的表面现象,与能够看到的事物的内在本质不一样。或者不要被表面迷惑。)
吐鲁克和忽尔达都不说话。
炜杰师傅点点头道:“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比如刚才吐鲁克大人向韩子正的船射了一箭,一般的人可能想,是吐鲁克大人脾气暴躁。
但是我想,吐鲁克大人也许有警告韩子正和船上的汉人,不要心存侥幸的意思。对也不对?”
吐鲁克说:“这个,不难猜想。”
炜杰师傅说:
“《列子·说符》有九方皋相马一篇,说了这样的故事,秦穆公对伯乐说你的年纪大了,你们家族中有可以用来相马的吗?
伯乐回答说良马可以从形状、容貌、筋骨看出来;至于天下之马,好像灭绝了,好像隐没了,好像消亡了,好像丢失了,像这样的马,跑起来没有尘土,没有车辙。我的儿子都是下等人才,可以教给他们怎样相良马,却不可以教给他们怎样相天下之马。
我有一个一道挑担予卖柴草的伙伴,叫九方皋,这个人对于相马下在我之下,请您接见他。
穆公接见了他,派他巡行求马,三个月以后回来报告说:已经找到了,在沙丘那儿。
穆公问那是什么样的马呢?
九方皋回答道一匹母马,外表是黄色的。
穆公派人去取这匹马,却是一匹公马,纯黑色的。
于是穆公就不高兴,召见伯乐并对他说——你看看你,你派去找马的人太差了,颜色、公母都不能知道,又怎么能知道马的好坏呢?
伯乐长叹了一口气说,九方皋竟然到了这种程度吗?这就是他比我强千万无数倍的原因啊!像九方皋所观察的,是马的天机,得到了马的精华而忘掉了马的粗相,进入了马的内核而忘掉了马的外表;见到了他所要见的,没有见到他所不要见的;看到了他所要看的,遗弃了他所不要看的。
像九方皋这样看相的人,则有比相马更宝贵的东西。
结果那匹马到了,后来发现果然是一匹天下少有的好马。
孙子云,兵者,诡道也,平常的事物,尚且本质与表象多有不同,打仗的事情,敌人的将领更加会使用百般阴谋诡计,呈现给他的对手的表象往往与真实的意图,想去很远,就是为了让敌人上当,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和行为。
见微知著,是对于一般人的要求,但是为大将者,老子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奚。
现在回到韩子正和张弘范的事情上看,韩子正是被张弘范发派过去,大海之上,一片汪洋,并无山川地理形势,故而惯野战之人,难以寻找形胜之地,但是这不代表没有同样的战场优劣态势。
这就是大汗英明神武之处,蒙古大将惯于驰骋与草原,从平缓的山头向下冲击,但是如果攻击城池或者守卫城池,马战就显不出优势了。
即便是山坡冲阵,每百步之远落差有三十步以上的斜坡,人能够站住,但难以负重,而马匹只能向斜坡上勉励慢跑,但是没有什么速度优势。如果马匹驮着战士和兵器向山坡下冲击,三百步以外还没有接敌,战马自己就会因为速度太快和体重控制不住,而把自己和战士都摔死。
故而大汗让汉人张弘范来攻击汉人张世杰,其实这两个人人也并不擅长水战,他们只是更多懂得利用水战的将领。
张弘范以前多次和张世杰过手,败多胜少,但是我蒙元国势暴涨,张世杰他们困兽犹斗,联系到以前张柔因为被张世杰看破瑕疵,就所以利用权势逼迫张世杰离开军队,就可以看到,论到战术,张世杰明显要强过张柔,而张弘范跟张世杰多次交手,多数也是失败的,那么张弘范的战术也比张世杰差。
现在张世杰把海船都用锁链连接起来,而张弘范却使用了断其饮水,围而不歼,前天张弘范骤然发难多用火攻,但是张世杰他们用撑杆和海泥防住了。
这说明张世杰是有一定的战略头脑的,张弘范是因为实力太强,我们五十万将士干他们二十万哀兵,只要不引起困兽犹斗,我们胜利是几乎手拿把攥的。
故而从战术上,两者相差不大,战略上,两者也相差不大,现在是时间对我们有利,很有利。
张弘范最好的办法就是围而不歼,断其饮水以后,只要加强骚扰疲兵,必然大胜。
但是吐鲁克大人如果等着张弘范的军令,那就很被动了,现在张弘范没法申斥吐鲁克大人是因为我们前天战功最高,并且抓住了韩子正,但是韩子正此去,新的军功跟咱们一点关系也没有,都是他张弘范的。
所以,现在胜利,不是问题,吐鲁克大人的军功才是问题。”
忽尔达说:“炜杰师傅,你刚才不是说,张弘范最有利的,是养寇自重吗?”
炜杰师傅笑了起来:
“忽尔达,你现在是有进步的。
这也是一个关键的问题。
张弘范如果此次军功鼎盛,他还有晋升的空间,而且他的儿子张珪,年方十六,但是也已经是万户了,一点也不比吐鲁克大人差噢。
张弘范知道他屠杀汉人太多,迟早是要遭报应的,所以,他想现在尽可能把伪宋的战斗部曲余孽杀光,这样,他此次毕其功于一役,能够让大元朝南部安定下来,他可以晋升,回到大都,就不用再掌兵权,而他儿子可以,这样既能够避免对他的猜忌,也能够为他儿子铺垫好未来的前程。并且大都防守严密,汉人余孽来此袭杀他可能性很小,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但是,所有这些都只是可能,因为养寇自重,对他这些操作,一点问题都没有。
故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没有办法利用养寇自重带来的后续好处
那么什么可能让他无法利用这种全军上下都有好处的事情呢?
只能是他或者因为权利上,或者因为局面上,或者,只是因为他自己的时间不够。
而时间不够,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有重病,或者自知快要死了。
没有人会跟死人计较,无论这个死人如何功高震主。”
吐鲁克和忽尔达惊诧到:“什么?”
吐鲁克说:“不太可能吧,张弘范我看身体挺好的。他才四十多岁”
【注:据记载,张弘范是忽必烈灭宋之战的主要指挥者,曾击败南宋将领文天祥与张世杰,官居江东道宣慰使,深受元世祖忽必烈的器重,他崖山灭宋不久就重病,没撑过一年就,到了至元十七年(1280年)正月十日病死,时年四十三岁。临死前,忽必烈给张弘范演了不少戏,临终的时候,张弘范给他儿子也演了一出戏,从而让张家极尽荣宠。】
炜杰师傅仰天长笑,逐渐笑声变长变远,犹如玉帛金声,甲板上的兵士们都回过头来看炜杰师傅,甚至瞭望兵后来说,那船帆似乎都一起震动起来。笑了足有上百息之久,炜杰师傅收了声音,调了一口气息,低声道:“好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了。”
顿了一顿,又怅然若失,小声说:“唉,还是有些失态了。”
吐鲁克对炜杰师傅这一句,感到有很多没有说的意思。
忽尔达则直接闻起来:“炜杰师傅,你说的这些,太复杂,太曲折了,现在你告诉我,我才隐约能够感觉到,但是依然看不到,也不知道怎么去看。”
炜杰师傅给童子做了个手势,过来三个童子上来摆了茶具,端上了一个黑色的小泥炉子,接着往里面放了一些黑色的木炭,点着了火,接着放上一些干了的松针,接着又放上三个骨瓷茶盏,冲茶却不用茶壶,只用了一截青竹做的的竹斗。
炜杰师傅道:
“两位将军:
品茗当其时,
锋锐相与诗,
煮水泛海波,
烹茶观胜日,
且不必急在一时,请坐。”
吐鲁克和忽尔达耐着性子,坐在案几边上。
正在枯坐,不想,一个小童子,梳着抓髻,提着一个食盒上来了,这个食盒也是有趣,用青竹所编,也没有上漆,所用篾条,只不过两三根针一般粗细。打开食盒的盖子,端出三叠茶食,茶食一端出来,立刻让人口涎都要流出来了,你道如何?却原来是从未见过的茶食。只见每个茶食只有一寸见方,半寸多厚,只是这个皮子,几乎全部透明,奶香扑鼻。
不仅如此,那个茶童拿出来茶点以后,接着又从竹蔑的食盒里面,又拿出一个小小的铜鼎,只不过鼎的深度很浅,不足一指的高度,铜鼎里面就已经有一些无烟的炭块,保持着温度。然后茶童把所有的十二块茶点,用一把小银铲子,从三个竹蔑的屉子里面,移到铜鼎上。
那炜杰又掀开一个红黑色漆盒,只见漆盒里面有三个银子做的小三股叉,只有一手之长,宽不到一寸,那个叉尖,不过略略半寸多一点,炜杰把盒子端到吐鲁克面前,吐鲁克取了一把叉子,率先冲着一块茶食,就叉下去,立刻送到口中。
然后眉开眼笑,对这忽尔达说:“忽尔达,这个。”
忽尔达也是也拿起叉子,把那块几乎透明的方形的茶点,叉起来,送到口中,一口咬下去,也是兴奋得不行:“滩羊,盐池母滩,盐池滩羊母羊的尾巴,还有蓬灰,青盐,烤羊肉丁,胡麻籽,香,真香。”
而吐鲁克则毫不犹豫,立刻把铜鼎上的另一个肥羊尾巴水晶皮茶点,叉起来,送到口中。
忽尔达刚想把剩下的一个叉起来,炜杰师傅说:“别着急,我不跟你们抢了,等到温度上来一些,就剩下一个了,让它的香气发散出来,来先尝尝其他的。”
说罢,炜杰师傅指了指另外一个:
“你们刚刚吃的这个茶点,唤做青麻羊尾。
青麻羊尾用的材料,忽尔达已经基本说出来了,有香气、有嚼头、有味道,实实在在,只求两个字——‘过瘾’。你们吃得太快,没有达到最好的状态。可惜了。
现在这个茶点,名为飞龙荟萃。
用的是五种种子磨出来的粉,放入蜂蜜,放一点盐,放多些奶汁,放进融化的鸡油,慢慢调和,直到半透,做出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