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身段出挑,性情温柔贤惠能帮着打理家事还不够,最好要谈吐风雅,能帮他们做那红袖添香的美梦。”
她话说得直白粗俗,颇为难听,三姨奶奶佯作没听明白,叹道:“老太爷的意思是,上海那边大太太也忙,更是没空教养她们。不如托齐先生帮个忙,带着几个丫头送到香港咱们家那位姑奶奶身边。她如今年纪也一天天大了,始终连个孩子都没有,把家里的女孩子送过去,也好给她当个伴。”
梅珊轻笑一声:“咱们那位姑奶奶确实是没个亲生的孩子。不过我可听说了,她在香港的日子可舒坦着呢。虽没有亲生的儿女,手底下养的几个女孩子个个都知情识趣,又有一堆追捧者,比电影明星还风光几分。”
三姨奶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含笑不语。
温家那位远在香港的姑奶奶闺名唤作静姝,是温老太爷唯一的爱女。早年嫁了个闽地的富商,没两年那富商老死了。那老头子无儿无女,留了一大笔遗产给她。温静姝受当时的新思潮影响,一扭头跑去了香港,在那里买了别墅孀居,结交名流。她当年生得貌美又伶俐风趣,在上层圈子大出风头。
说得好听,温静姝是香港社交圈炙手可热的一号人物,说得难听,便是交际花。但交际花也便交际花了,人家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教几个小丫头片子还是绰绰有余。
有意思的是,把家里的女孩送去这样一个人身边教养的温家。
想到这里,梅珊忍不住掩口轻笑起来。
……
梅珊和三姨奶奶闲聊时,明菅正在书房里练字。
明菅的这双小手,从小到大拿过套船的绳索,提过杀鱼的刀,有劲得很。却从没摸过毛笔这么细又精巧的物件,拿笔的姿势笨拙又小心翼翼,生怕手上一用力,就把它撅折了。而且笔头的毫毛那么柔软,在墨池里吸饱了墨汁,一点在纸上就是黑乎乎的一团。
齐先生站在她身后耐心地指导着,好半天明菅才能划出一条清晰的笔画来。
她看着看着,冷不丁一把握住笔杆用力一抽,却抽了几下都未曾抽出,不由得皱眉对转头看过来的明菅道:“你执笔的手太过用力,这样写字非但费力,还拘限了你字的格局。”
明菅默不作声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放松了手上的力气,低头继续在纸上笨拙用力地划拉着。
她笔下的线条横冲直撞,就连弯折都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
身后的齐先生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小女孩才多大的年龄,性情就已如此刚直执拗。
她正想着,衣角被人怯生生地牵了两下,扭头一看,就见温见宛扭捏道:“先生我练大字写得手疼,能不能让我歇一会。”
齐先生点头颔首:“去吧。”
温见宛得了应允,立即开心地跑去拉另一个座位上的温见绣:“走吧,我们一起去园子。”
温见绣看着有几分为难,被她拉扯了两下,身子摇晃着只能放下了笔,求救般地看向齐先生。但齐先生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她也不敢反抗见宛,只能被她拖着走了。
两个姐姐都出去了,没一会奶娘抱着小小的温见瑜过来,还没张口,齐先生便淡淡道:“知道了,去吧。”
等她们都出了门,齐先生瞥了一眼仍在笨拙练字的明菅,心道或许刚直执拗也有执拗的好处,总好过一个性情浮躁,一个唯唯诺诺,还有一个性情不定。
书房里静悄悄的,丫鬟们都跟着见宛她们出去了,只剩下她们两个。许是因为刚才对齐先生的几分好感,明菅大了胆子问道:“先生,你可不可以先教我写两个字?”
齐先生虽然看着性情严厉,但其实是很好说话的,她当即一边取笔一边铺纸问道:“你想要先学哪两个字?”
“我想学‘明菅’这两个字,明是明日的明,菅是一种草。”
齐先生看了她一眼,问道:“为何偏要先学这两个字。”
明菅神色坦然地答道:“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
齐先生一边低头在宣纸上写下这两个字,一边慢慢吟道:“‘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你娘给你起的是个好名字。”
明菅摇摇头:“我不懂你说的意思,但我舅母告诉我,菅就是一种野草,我们平桥村那里的人常用这种草的根做笤帚。”
齐先生温声道:“那你可知道,这是《诗经》里的句子。菅草叶长根韧,生命力极其顽强,你娘取的这名字,有很深的寓意,她定然是希望你能性情坚韧,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
明菅凝视了齐先生片刻,又低下头来看了纸上的字,仔细地记住它们的轮廓,这才将那张写了字的宣纸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这张纸可以送给我吗?”
待齐先生点了头,她便如获至宝一般将纸折叠好,塞进了怀里,继续低头练字。
明菅一边心不在焉地画纸,一边想着从前。
舅母私底下跟舅舅说过,她娘是个糊涂的,不然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地步。
两年前,娘亲就病死了。
见宁记得她死前还在一心一意地念叨着,温家的少爷会来接走她们娘俩过好日子。可她不知道,爹早就忘了她了。就那样糊涂的人,也会一心期盼着女儿能够像菅草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活得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