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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狠道:“你们要卖了小妹!我就要去把她找回来!”

    说完,他拔腿就向客栈的方向跑去。

    还没跑出几步,虎生就被明贵上前一把制住,半大的小子,气力已经不小,犹如一只初生的小牛犊愤怒地冲撞着:“你放开我!爹,你放开我!”

    明贵眼看一只手已经制不住他了,还得两只手按着他。

    明李氏再在一边连拖带拽地把虎生拉到船边,用绳子结结实实地地捆了,这才往船舱里一扔,也不管他在里头怎么哭叫翻腾。

    长篙一点,明家的船便渐渐远离了明水镇。

    明家的人走后,阿菅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至他们消失在街角。

    梅珊虽然外头罩了一件披肩,但里面只穿一件无袖旗袍,初秋清早的寒气还是让她受不住,随口唤道:“小丫头,你跟我上楼来。”

    ……

    阿菅最后看了一眼明家人离去的方向,这才回头跟在梅珊的身后上了楼。

    梅珊住下的这间客栈是掌柜自家的老房子改的,内里的陈设古香古色。雕花拔步床,老式梳妆台,圆头翘足的椅子扶手上随意搭着她昨天那件纯黑色的貂皮大衣。

    一进来,梅珊先迫不及待地脱了鞋,赤着脚扯落披肩,一骨碌钻进被窝里躺下,闭上眼又打了个呵欠。直到身子暖和过来,才心满意足地吩咐阿菅道:“你一会给把衣裳换了,咱们收拾收拾,今天就往回赶。”

    “换衣服?”

    梅珊冷哼一声道,嫌弃道:“你难不成想穿着这一身出去见人。你不嫌丢温家的脸,我倒还怕丢了我的人呢。”

    阿菅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灰色旧短袄和窄脚裤,这已是舅母为了把她体面地送走,特意找出的。但阿菅也知道,这身衣服确实穿了去温家那种大户人家是寒碜的,便默不作声地低垂着眼看着地上。

    梅珊仍闭着眼吩咐道:“衣服在凳子上,自己拿了穿。”

    阿菅四处一看,很快在一张圆凳上找到了梅珊准备的衣服,崭新的雪青色元宝领绒面短袄,纯黑色细褶裙以及一双锃亮的圆头黑皮鞋,还有雪白的里衣袜子等。

    她抬头快速看了一眼床上仿佛睡着了的梅珊,别扭地扯出拔步床的纱帐挡了,才开始换起衣服来。先是里衣,而后袄裙,最后换上袜子与皮鞋。

    梅珊躺在床上,只听见屋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快又复归寂静。

    “换好了。”

    阿菅扯了一下衣角,颇不习惯地说。

    梅珊抬了眼,右胳膊撑起半边身子转过来,一头卷发随之散落在她雪白的肩头上。

    她眯着眼把阿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才漫不经心道:“还是不大合身,等回头快到温家之前,我再给你换一身行头。”

    当初听来的消息,按理说这丫头如今应该有九岁大了。可明家那种地方日子过得苦,她生得又瘦小,如今看着才只有六七岁。短袄成了长袄,空荡荡地罩在她身上,不是一点半点的不合身;竖起来的领子几乎把她整截脖子都遮去了,颜色也衬得她的脸又黑又黄;宽大的袖管里露出她一双芦柴棒般细瘦的手腕,看着孤苦伶仃的。

    唯一还算合适的,便只有脚上的皮鞋了。

    梅珊忍着笑道:“你走两步。”

    阿菅依言向前走了两步。

    她身上穿的是褶子裙,成千上百条细褶子,人稍微一晃,裙面就如波光粼粼而动。她这么一迈出步子来,裙摆犹如狂风骇浪,看得梅珊咯咯地笑,花枝乱癫。

    她不知道的是,时下虽然外头的风气不比从前,但大户人家的规矩仍然多,女儿家讲究仪态,就看这裙摆上的细褶。教养好的闺秀,走起路来莲步姗姗,裙下微露一点绣鞋尖,褶裙轻轻摆动,犹如微风细雨,裙面平滑如湖,只偶尔有一丝涟漪。

    阿菅虽不明白,但直觉她是在嘲笑她,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梅珊。

    梅珊挥了挥手,笑吟吟地问她:“瞧你那眼神,好似要吃了我似的。你看,我又给了你舅母钱,又给你这样好的新衣服穿。我对你好不好呀?”

    明菅倔强地抿了一下嘴角,仍旧不领情:“我听人说过,这世上除了骨肉至亲,凡是对你好的,都必有所求。我劝你最好不要打我的主意,我是乡下的野丫头,惹恼了我,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梅珊瞅了她一会,却突然笑了,佯嗔道:“你这个小丫头,倒是会欺负我这样好脾性的人。换了温家其他的人来,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看你还敢不敢。”

    “所以呢,到底为什么?”

    明菅突然问道。

    梅珊挑眉道:“什么为什么?”

    明菅问道:“即便我是温家的孩子,不过是个女娃,承不了香火。听说温家也算是名门望族,想要找个人来过继,也不是什么难事。”

    梅珊早先就觉得这丫头看着小,心里头却是极有主意的。如今再听她这一番话说得口齿清楚,条理清晰,不由得又高看她几眼。不过明菅到底不过是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再怎么高看,也不过是从泥坑底到了地面上,还是要被梅珊踩在脚底下,用鞋跟碾上一碾。

    她笑吟吟地看着明菅,目光带了一分怜悯道:“等去了你就知道了,温家的人惯会在你们这些女娃身上作文章。你虽是个不值钱的丫头,却也有别的用处。”

    明菅皱紧了眉头,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但直觉梅珊话里没什么好意思。

    她正皱眉思忖着,梅珊已经赤着脚走下来,伏在她耳边吐气如兰,似叹惋又似嘲讽道:

    “温家的人呐,从根上就是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