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血夜后的三年间,陵千山一直在调查。他通过遗留的一鳞片爪的线索,不断地挖掘九尺之下的真相。
据陵千山所知,皇帝下达满门抄斩的圣旨,虽然没有在庙堂上公布,改遣皇族来执行,但这道圣旨是光明正大地颁下,没有半点隐瞒。
整个皇城该知道的,理应都知道了。陵家曾主掌谍报。就算势力再怎么衰弱,烂船也该有三斤铁钉。
当皇帝颁下旨意,平阳公主率飞羽军直奔庐州城而来之时,陵家本该早就收到了风声——全族潜逃、举旗造反,有这么多条路,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一条死路?
陵家下上为何能对此无动于衷?
皇帝又何故颁下这样的旨意,他何以笃定陵家绝不会反抗,以至于只派遣一队骑兵,而不是大军围城?
如此思量下来,血夜前父亲陵浅山的突兀失踪,更显得匪夷所思。
“我的想法没有错,这里面一定另有玄机。”陵千山如此断言。他再一次确定,满门被杀的血案,绝不是普通的冤案。血泊之中,无论哪一方的反应,都非常地怪异——皇帝也好,陵家也罢,都是如此——仿佛两方心照不宣地搭了一台戏,而戏剧中唯一的外人,就是陵千山自己。
满门抄斩,独留一子的“子”。
“放心吧,我会继续查下去的。”女子柔声说道。
她挥了挥手,令候在屏风之外的侍女们走过去。
当头的女孩手捧衣物,眉眼青涩,未笄年纪。她来到陵千山身旁,为其擦拭身体,就连不雅之处也仔细擦过,然后罩石青印花上衣,着花褐开衩裤,束绸带,登青缎朝靴,上下珠宝点缀。
如此打扮下来,陵千山已然变成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翩翩贵公子。
“如果有什么新的情报,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屏风后的女子欲语还休,最终她还是只留了这句话,转身离去。其余侍女也随之逐步撤走木桶和屏风,不一会功夫庭院就变回从前模样,宛若一场荒诞梦境。
除了之前帮陵千山打理衣物的女孩,她站在原地,躬身目送女主人离开。
陵千山强忍着回头的冲动,静待她们离开。
从头到尾,他和她都隔着薄薄的屏风,看似见面却从未见面。
“好啦,我家小姐已经回府了。”女孩待到女子的身影彻底消逝在黑暗中后,她撇撇嘴,没好气地说道,“小姐瞒过老爷,偷偷从家里出来给少爷您送衣服,麻烦您多穿几天,不要总卖给典当行换钱。”
陵千山也不言语,只觍着脸笑。
“哼。”
女孩也早就习惯了陵千山的屡教不改,她径直地奔向千山的房间,或者说,奔向小白。小白迷迷瞪瞪地仰面躺在床上,伸出脖子任由女孩挠痒,时不时地还舔舐秀儿的手,惹得一阵轻笑。
她当然认识小白,从女子和陵千山认识的第一天起,她就在旁边作为丫鬟与之结识。
陵千山走进屋子,诧异地问道:“秀儿,你为什么不走?”
秀儿不答,只是一味地与小白亲热。于是,陵千山也坐到了床上,就坐在秀儿身旁,打趣地说道:
“这家伙,真没出息,一看就是个贪图美色之徒。”
秀儿不禁反驳:“说什么呢,小白可是雌的!”
“是嘛。”陵千山拉过秀儿的手,强硬地让她扭过身子彼此正视,他语气肃然、没有半点暧昧地问道,“有什么事发生了吗?”
“还能有什么事……”秀儿垂下头,眼眸水光潋滟,脚尖来回摩擦,细声细语地答道,“我只是按照小姐吩咐,任君差遣罢了。”
任君差遣。
或是任君采撷。
要是二娘这么做,他会毫不犹豫开始弹她的小脑瓜,直至哇哇求饶才肯罢休。可面对秀儿,而且是无比听话的秀儿,陵千山只觉得头疼,希望不是伤风感冒。
“秀儿,我们之间认识也很久了吧。”
“嗯。”秀儿红着脸点点头,“小的时候,我跟小姐就认识你了。”
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是孩子,根本没想到会有今日。陵千山又想起自己做的那场梦,隐去不必要的旖旎,他温和地对她说:“所以,我想知道,她最近遇到了什么,才让你留下来陪我。”
秀儿娇躯微微颤栗,眼圈一瞬间也红了下来。
小白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仿佛想要安慰她似的,依偎在秀儿身边并把头搭在她的腿上。良久,秀儿才犹豫地张开了嘴,颤抖地说道:
“小姐她,要出嫁了。”
出嫁?哪个出嫁?
陵千山的表情,慢慢地变得僵硬。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