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岐玩笑道:“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不顺心。”
青苗再次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但她笑着,程岐却放不下心来,若说自己或者是别人不对劲,那还情有可原,但是程衍,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魂不守舍的。
都活了快两百年了。
什么事情呢。
…
膳堂里,众人正在不紧不慢的用昼食,程岐喝了口汤,瞧着旁边若有所思的沈鹿,说道:“听说今天早上,三婶来找你了。”
沈鹿点头,将来龙去脉讲述道:“她的确来了,而且是为了三叔的事,那人心病成疾,入了膏肓,已经无药可医,三婶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武山那边有一味神草,叫百浆果,说是服用了能治此病,恰巧这种神草我师父从前兜售过,所以……”
“所以是来求你帮忙的。”
程岱道。
“是。”
沈鹿点头,嚼了两下又道:“那种草长的隐秘,不是老江湖的话根本不知道怎么找,三婶也是想要死马当活马医,才找到我,希望能让我托我师父在武山找一找那草,我……答应了。”
沈鹿说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程岐,生怕那人不高兴,但程岐只是点了下头,继续往嘴里送着汤,说道:“也好,那你就让你师父在武山帮着找一找吧,好歹这一年多他没有和咱们作对,既如此,看在祖母和我爹的面子上……”话锋一转,“那草能找到吗?”
沈鹿为难的说道:“不知道,那草本就少,从前师父都是千方百计的找到根真的,然后融成好几捆假的再卖,的确有疗效,但是这些年那草越来越少,只怕……难啊。”
程岐也无可奈何的摇了下头,忽听旁边的月盈道:“姑娘,宗玉少爷回来了。”
程岐抬头,瞧着那人道:“吃饭啊。”
程衍没理她,只是对顾氏说道:“娘,我方才去了国公府,探望了祖母也顺道看了一眼三房那边。”
程岐皱眉,心说这人把自己当空气吗,连一个字都不说,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尴尬在这里,遂有些气恼的低下头去。
而顾氏颔首,略有些担忧的说道:“程云夺怎么样?”
“人看上去还行。”
程衍如是说道:“但是听呼吸,的确是强弩之末了,只是那病不是山倒般,所以看不太出来,但没有个好房子,只怕就这一两年了。”
“这样啊。”
顾氏遗憾的叹了口气。
旁边的孟姨娘见状,也没了素日的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只是平静的说道:“他没张罗着治病,看来也是心里有数了。”
顾氏附和道:“是啊,谁能想到这才一年,人就成了这个样子。”又招呼着程衍道,“宗玉,快坐下来吃饭吧。”
“不必了。”
程衍期间,从未多看程岐一眼,只说道:“我去茶庄了。”
说罢,转身离开。
程岐盯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嘴唇,也是一言不发。
…
与此同时,那国公府三房小厅里,程云夺靠坐着,他的脸色不是那种病人的惨白,而是一种别样的倦态,眼底有着乌青,也不是像是熬病所致,更像是没睡醒的黑眼圈儿。
听着呼吸是有些薄弱,但远远算不上病入膏肓,虽然外人看上去看不出什么门道,但是程云夺自己清楚,他这些年积劳成疾,又讳疾忌医,每日每日的做事,几乎榨干了自己的身体和所有精力。
而近三年来,程衍的出现和长房的崛起,让本就精神紧绷的他更加觉得难以抗衡,头痛欲裂,分家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阖锡平的指责和程老夫人的冷眼,让本就心窄的他日夜难眠,从而百倍辛劳,造成如今不可挽回的后果。
程铭和程姝还不知道,但季氏则清楚,她走进来,瞧着那油灯枯尽的程云夺,就算平日斗嘴生气,但不得不说,这个时候才是用来考验夫妻情深的,在死亡面前,一点儿摩擦算不了什么。
即便知道程云夺本不想娶自己,或者他根本不爱自己,但是面前这人是自己的夫君啊,风风雨雨近二十年,她没办法坐视不理。
“我听周老郎中说,武山有一神草,名叫百浆果。”季氏坐在旁边说道,“只是那草长的隐秘,就是老江湖也难寻,我今早去了青泉山庄那边,托沈鹿的师父帮你找了,能不能找到,就看你的运气了。”
果然,糟糠之妻不下堂,关键时刻还要看她季邰平的。
程云夺此刻的心态倒还算平静,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我知道自己左不过这一两年了,世上哪有什么神草,还要劳烦你到那长房的面前伏小做低,算了吧。”
程云夺不知道多久没有摸过她的手了,季邰平一愣,然后脸色稍微缓和了些,说道:“有没有神草,总要找了才知道。”
“三老爷。”
谭白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面端着个银盘,上面放着一碗苦涩苦涩的汤药,说道:“二老爷送来的安神药。”
“离这么远都闻得要吐了。”季氏不耐烦的摆手道,“赶紧拿走拿的远远地,谁要喝这种东西,有点儿用都没有。”
“算了吧,二哥也是好心。”
程云夺招手,接过谭白端来的药,皱着眉头喝了,说道:“也不能说一点儿用都没有,倒是挺安眠的,喝了也无妨。”
…
傍晚,采石阁里。
因着白日里的一些小事,程岐和程衍都没有说话,这使得那三个丫头看的一头雾水,却谁也不敢开口发问。
叫她们三个下去休息后,程岐深呼了口气,想要和程衍说说话破一下这个僵局,但那人却抢先一步说道:“睡觉吧。”
程岐抿嘴,不知道这人怎么了,但懒得去热脸贴冷屁股,便合衣上床了,两人背对着,程岐觉得这氛围真是快要尴尬死了。
“程岐。”
突然,程衍在她身后道了一句。
程岐微微一动,轻轻应了。
随之,程衍又沉默了,这简直让程岐抓狂。
“程岐。”
不多时,那人又来了一句。
这回,程岐没有回应,等着他的下句,但结果和上次一样,一句程岐之后便再没有下文,她压住心头的火,听那人又唤了一句。
“程岐。”
“……说。”
程岐咬牙切齿的,而且,她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了,程衍今日实在是莫名其妙,而且这个莫名其妙真的很……莫名其妙。
她为什么无辜的要忍受这人的冷眼冷对,凭什么啊。
“昨天晌午,你去找沈鹿之后。”
程衍终于继续往下说了。
而程岐以为他要责备自己喝酒的事情,刚要解释,就听身后那人又没有预兆的来了一句:“卷轴亮了。”
程岐浑然一愣,咻的睁开眼睛,撑着转过身道:“写的什么?”
自打两人成亲,也得有半年多了,卷轴始终都没亮过,而瞧见程岐眼底的谨慎和激动,程衍微抿嘴唇,说道:“悲欢离合总无情。”
程岐听着,微微皱起眉头,酸涩的眼睛眨了眨,说道:“悲欢离合总无情……我没记错的话,这是蒋捷的虞美人……听雨吧。”
“你不是理科生吗,记得怎么这么清楚。”
程衍面色冷淡的说道。
“只是不擅长文科,又不是完全不会。”程岐白眼,随即又盘腿坐好,问道,“那……这句诗什么意思,是不是映射了什么?”用力的捏着自己的下巴,“今天有什么事吗,还是说……”
“这是我的卷轴。”
程衍看着她道:“我知道这句诗的含义。”
“你为什么会知道?”
程岐接过他递来的卷轴,打开来看了看,里外翻了翻,疑惑的抬头看着程衍道:“只有这一句诗,你是怎么解析出来的?”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
程衍仿佛说了一个绕口令,听得程岐一愣一愣的:“那你说这句诗真正的含义到底是……”
“你可以回去了。”
程衍蓦然说道。
程岐的话音戛然而止,瞧着程衍那半掩在月色中的脸颊,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回哪儿?”
“回家。”
程衍又强调了一遍:“回去现代。”
现代。
这两个字对于程岐来说,极其陌生而遥远,她低头看着卷轴,将其攥得紧紧的,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可以回去了,而不是你。”
“我就知道。”
程衍深呼了口气,看样子将事情说出来,让他轻松了很多,总之说不说是自己的事,而回不回去,就是程岐的选择了:“程岐,六月二十一号,还有九天,不,还有八天,你就可以回去了,回去你一直想回去的现代,做回你的市局刑警。”
停顿两秒。
“只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当……这三年。”
程岐愣了愣,有些卡顿的说道:“当这三年一切都没发生过。”沉默了几秒,“程衍,你放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