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后,她牵着他的手带回家,他漂泊的心就在那一刻安稳下来。这些年来,这样的感觉从未改变。
女儿元月已经蹒跚学步呀呀讫语了。而令人惊奇的是,虽然元召并不在身边陪伴,她嘴里吐出的第一个音节,竟然是模糊不清的“爹爹”。在苏灵芝喜悦的文字表达中,元召铁血剑骨支撑下的内心深处,有些莫名的柔软在悄悄的萌生。他当然可以想象到,在那些漫长的等待中,灵芝是怎样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教他们的女儿这个简单的音节……。
而素汐公主的信就写的细致而绵长。丰儿的眼睛很有神,丰儿的眉毛充满了神采,丰儿的啼哭洪亮而有力,丰儿的额头像极了他的父亲。还有,皇帝非常喜欢他,经常过来逗他玩呢……如此的细碎而琐屑。元召却每一个字都认真的读完。西域的阳光透过沙尘,斜射在他的脸上,敛去锋芒,轮廓柔和。所有的侍从将校们,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无敌统帅有过这样的神情。
当然,这样的时刻很短暂。这是两军战场,儿女柔情只有片刻就足够了。
冰儿这次竟然也非常罕见的亲手写了一封信带给他。单薄一页纸上,却有着深深的怨念。她在抱怨和后悔,如果早知道这场战争要进行这么久,她就应该重新披上铠甲,追随他作战的。
元召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已经散落青丝、红颜若雪的女子,只是想单纯的跟在他身边而已。春风万里,莫辜负芳草心意。他已经许她山河归宿,又岂能悔却呢!
而相比起这样的温暖轻松,年轻皇帝的亲笔书信,托在掌中,就显得有些沉重。元召慢慢的展开,一边看着,一边想起他们从前情谊和共同的日子。心中有莫名的淡淡哀伤。
“……元哥儿,我也许注定不会有皇家子嗣了。不是皇后和嫔妃们的事,是我自己的身体原因。太医院那些老家伙们在这件事上应该不敢开玩笑……其实,我并不想你劳师远征的。更没有那么大的帝王之心……这几年做皇帝,感觉很累呢。反而我们一起在长乐塬上渡过的那些时光,才是我最怀念的时候。也许,当初父皇不看好我是对的吧……。”
西域的空气很干燥,元召抿了抿嘴唇。信中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感觉到很难过。也许每个人的命运都在冥冥中早已注定,自己就算强行去替他逆天改变,可是后果也并非那么圆满。
“……其实我能够登上帝位,你在这其中所起的作用,天下人都很明白。为了你曾经的付出,也为了母后和舅舅他们的期望,就算是不喜欢,我也一直努力的去做……。”
皇帝刘琚的信很长。身为大汉帝国的皇帝,这些话,他没有其他人可以去讲述。就算是自己的母后,他也不会去说。也只有在元召这个他世间唯一的朋友面前,才可以无所顾忌的倾吐了。
这封信,元召看了很长时间。就在这个平淡的午后,有些不祥的预感,已经在无意识中暗自潜生。虽然他非常不愿意看到大汉帝国的皇位继承者有任何的动荡,但当将来有些事终究不可避免发生的时候,就连他也会感到无能为力。
“元侯,我等受董师所托,特意来到军中,是想问问元侯要带着大汉的精锐之师,到底做到哪一步为止?”
打断元召思路的人名叫萧望之,他和夏侯宽、陆博彦、邹怀远这几个人,都是海内的有望之士,影响力非常巨大。这一次都西出玉门关来到军中,既是董仲舒的意思,更是他们自己的意愿。
“其实这个问题我已经在不同场合说过了。世界上先进的文明,有义务去引领和改变野蛮落后的种族和地方。而放眼当今天下,这个任务和责任,就是我们大汉帝国应该肩负起来的……天降大任,不可推卸!”
元召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收起手中的书信,重新恢复威严,语气坚决而自信。
“可是……杀人杀的有些太多了呀!先贤所云,以仁德而平天下方得归心,用暴力征服,恐非长久之策。元侯不可不慎啊……!”
萧望之等人面色有些沉重。他们希望心目中的大汉王朝能够成为流芳百世的仁德典范,却不愿意看到另一个比大秦王朝更加暴戾百倍的强盛崛起。
“你们不懂。世间有些种族和地方,是没有办法来感化和屈服的……他们,只适用于最简单的方式!”
元召站起身来,披甲,佩剑,开始准备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