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周军全面开战,已经有十来天的时间。
虞允文在钱塘江南岸一通乱打,然后闭门不出。原本在萧山、柯桥、明州等地驻扎,防守海路和后路的方腊军僵在原地不能动,等于被废掉了。
永乐朝将领潘文得,只能放弃台州这个战略要地,稳步向明州港撤退。若是在前线死顶,万一被大周军从身后的海岸登陆,来个南北包围,后方不稳的钱塘江南部战局便崩掉了一半。
福建路安抚使王师心,以勤于公事、心系小民、文章斐然闻名大周朝堂,为天下士子所景仰。
一位木讷沉稳的厢军都头,恭敬地牵着王师心的马走近台州城南门。
台州城的南门烟熏火燎,砖石破碎,木梁倒塌,夯土四散。城内来不及逃走的方腊军已经被肃清,福建路的军将们才敢请王师心入城。
王师心示意牵马的都头靠后,靠自己的力量安稳下马。看着被押在一边,哭泣抽搐不止的方腊军士兵,王师心略有不忍,却没有说什么。
还没到不惑之年的福州兵马都监快步走出城门。他衣袍染血,额头和后背全是湿黏黏的汗水,低头抱拳道:
“标下已经查看过南城,虽然没发现更多方腊军,但还请总管大人驻扎城外。”
安抚使掌管一路的卫戍、防盗,还兼任马步军都总管,但平时没有实权。实际负责统兵的,是路分兵马都钤辖司的兵马都钤辖,以及派驻一路的几位禁军兵马都监。
王师心是文臣,之所以进军顺利,主要是因为他不多干涉武人的指挥,善于多听武将的意见,能够挑选出最好的方案。
王师心点点头,接受了福州兵马都监的建议,眯眼看了一会儿骑着高大骏马的番商马队,低声询问道:
“连都监,泉州那些番客回回进献的五百马队好用否?”
福州兵马都监见王师心同意留在城外,松了一大口气,不再担心王师心的安全,回答道:
“好用!蒲家说的不错,番客回回的马匹跑起来很快,弯刀也很锋利,直接冲垮了方腊军两千人。若不是有番商凑出的五百骑兵,方腊贼兵也不会这么快败退。”
王师心若有所思,让连都监稍后拿一套装备给他。
正午时分,王师心在观察了几匹阿拉伯骏马之后,还查看了阿拉伯勇士手中的乌兹钢弯刀。
王师心皱眉不语,心说:图谋市舶司的位置便罢了,毕竟弯月番商全赖大周发财,只要把差事办好、把税收足,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蒲寿敢有不轨之心,本官定要让他晓得厉害!
钱塘江以南的台州城,是永乐朝在东边的一条腿,西边的一条腿是紧连在一起的愗城和金华城。
西路的庞万春和东路的潘文得早有默契,只要一方顶不住,另一方也同时撤退。免得被大周军抓住机会,彻底废掉一路。
刘光世带着乌泱泱的十万男女老少,采用车轮战法,蚁附登墙,比流民军还流民军。
金华城破,刘光世带着遴选出的精锐绕过城池,看着交替后撤的方腊军,叹口气道:
“永乐逆贼能人颇多啊,若是再给他们一些时间,真不知战局将是什么样。”
悍将王德答道:“几位宰执明察秋毫,岂能不知永乐伪朝的难缠?方腊不会有机会的。”
刘光世以手搭额,仔细观察正沿金衢盆地狭长边缘撤退的方腊军,“从这里到义乌近百里,沿途无险可守。下一步便是打义乌重镇了,方腊逆军肯定要死拼的。”
“恶战将至,希望这几日的攻城,能让手下军士有所长进。”
王德颇有微词,心道:
“刘招讨使为了让朝堂里的大人们觉得他为国朝节省了不少钱粮,觉得他减轻了地方负担,居然大量招收盗匪、流寇、僧道、流民。十万人看着挺吓人,能用的士兵就没多少。”
“十万张嘴,一天吃的好多粮食。刘招讨使不敢得罪士人,便默许十万人自己找粮草,害的都是小民。做的恶事多了,还得地方上的士人掏钱粮善后,真是……”
“难道刘招讨使一开始便是如此打算的?不管怎样,终究是欺软怕硬,只让朝堂的一些大人欣赏他罢了。”
王德猜的不错,刘光世便是低调耍流氓的一个人。
刘光世不想得罪士绅大户,也得罪不起。偏偏朝堂已经拿不出太多钱粮给刘光世,再说也运不到地处偏僻的刘光世手中。
不想毫无建树的刘光世自有办法。他暗中指使十万人骚扰小民,犯下的恶行自然不少,收获却不多。
然而衢州、信州等地的大户害怕了。刘光世可是有十万人啊,再让那些人闹下去,谁敢保证逼不出另一个方腊?江南的方腊还未平定呢!
士绅大户、茶园主和商户们凑到一起,咬牙掏出够十万人吃用三个月的钱粮盐酱,只希望刘光世赶紧带着人滚蛋,他们看到刘光世那乱七八糟的十万“军队”就头皮发麻。
刘光世狠狠恶心了有钱人一把,临别的时候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没有带好大军,没本事找到十万人用的粮草。最后还是身为国朝栋梁的绅民通晓大义,主动捐献钱粮,他感佩至极,一定要为国朝战死云云。
刘光世自认表面功夫做得足够圆滑,殊不知深谙此道的士大夫和商人已经被他的无耻震惊到虚脱。得了便宜还卖乖,一本正经地在读书人面前耍不要脸,在大周也是没谁了。
有致仕官员和闲居大儒气不过,写信给汴京的同窗、旧识和门生,破口大骂刘光世太不要脸。最后的结果还不知会如何,圣人子弟们出了一口气倒是真的。
截止四月底,方腊军在钱塘江南岸全面后退,西边退到了义乌。
东边的潘文得退出了台州,在台州到明州的山地间留下了十几个坚固营垒。
潘文得还吸取了虞允文奇袭杭州湾的教训,集中所有会水的士兵加强了水军力量。他命令零散的水军驾驶小型船只,在水文条件恶劣、不能通行大船、不适合登陆的河湾和海岛群间来往穿梭,基本断绝了大周军船队登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