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前一刻,刑部刽子手们就位,还赶了五辆车子。拉车的也不是五匹马,而是五头牛。看来房遗爱到时候的痛苦还有再增加一点。
马匹性烈,也许一鞭子下去,分头往五下里一驰,房驸马也就完事大吉,但五头牛……就这个慢慢腾腾的劲儿,不敢想。
房遗爱是让狱卒们从囚车中拖出来的,像抽了筋。
人们兴奋地看着房驸马被拖到了横街上,脚脖子、手脖子、脖子上分别套上了鸽蛋粗细的绳子,另一头系在牛车的尾栏上。
然后有军士赶着牛车,一点点将车后的绳索拉直。只等行刑官一声令下,五头牛往前各迈一两步。
房遗爱呈个“大”字往地下一躺,抓机会瞅一瞅金徽二年的春季的天空,他马上就要去找老爹了。
从那些飘浮着的像棉絮一样的云朵上,可以看出春天到了。桃花又该争妍斗胜地在长安城内外到处开放了。一阵风吹过落花满地,连空气中随时都可以闻着一股浓烈的香味。
他之前从未留意过它们的香味,但此时只须一念,香味就恶毒的飘来了。高阳公主赏给他的两个美貌的女子也不知以后归谁了。
房遗爱一边哭,一边屎尿俱下。当然是吓的了,此时的他连自己擦一擦眼泪都做不到,别的就更管不了了。
站在下风头的看客们纷纷掩鼻避开、跑到别处去,他们嗅到的可没什么花香,只有房驸马的污秽味道。
但房驸马却在大口大口地深吸着气,满口满鼻的桃花香,额上汗如泉涌,脸白的像纸。
有狱卒扛来了几卷苇席,麻利地在房遗爱的身子底下、四周铺开,以防一会儿被他的污物弄脏了大街。
房遗爱放声大哭,高声呜咽着“公主——你来——没来。”
公主没来。
但有一位铺席子的狱卒正好在他身边,低声问他道,“你还记不记得前年被你强占了茶坊的那家?他们一家都来看你的笑话了。看你以后使什么喝茶,喝了茶装在哪儿。”
然后在房遗爱对茶坊主的回忆中,狱卒跑过去拿起了鞭子。
左脚的方向首先传来一声鞭子响,拴在房遗爱腿上的绳子首先绷紧,拉得他下半截身子离开了地面。
房遗爱的腿筋在抗拒着,一下子滚烫起来,随后另四个方向也传来鞭声。
……
上元节就在各个层次人们的不同感受里,悄悄地溜过去了,农夫们做着打算春耕,蚕妇们忙着唤醒蚕种,开始欣欣向荣的一季。
大明宫在二月里有个最最重要的事情——皇后亲蚕。
为这件事,长安的贵妇们已经不知道念叨了多少回,宫里总算传出信来,明日柳皇后要亲自主持这次女界的重要活动。
因为借着这件事,她们可以看一看久未露面的皇后病情如何。
另外,在皇后亲蚕仪式之前、该由皇帝主持的祭农典礼已被省略了。人们心里自然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只有亲眼见一见皇后,才会有个更清晰的判断。
皇后在前三日已按着程式进行了沐浴斋戒,尚舍局设御帐于正殿以西,帐口朝东,尚服局布置斋帐的侍卫,皇后就要在这里面斋戒,又是淑妃樊莺全程陪着。
亲蚕正日,皇后率领内、外命妇至长安北郊。
参加皇后亲蚕的长安命妇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柳皇后,仿佛要从她神色上,盯出皇后自大年初五以来、所经历过的每件事。
皇后的所有仪式都有两个人左右陪同,左边是谢贵妃,右边是樊淑妃。
内外命妇一品的各二人,二品和三品的各有一人,她们要陪同皇后完成采桑仪式,命妇们执着采桑所用的银钩,有的挎着盛放桑叶的筐子,各就各位等皇后升坛。
谢金莲和樊莺扶着皇后登坛,她穿着黄罗织成的鞠衣,头上的饰品十分简单,但恰恰多出几分亲农的味道来。
有谒者按步骤提示皇后该干什么,尚功局女官双手托着供皇后采桑所用的的金钩,将它献给皇后,典制再进献盛放桑叶的筐子。
坛上有事先移植的一株桑树,皇后要举着金钩采下桑枝来。
谢金莲要替皇后做这件事,伸手示意皇后将金钩给她,但被樊莺低声制止。
这一节没有出现什么纰漏,皇后十分完美的完成了,她手法轻盈地举钩拉弯了桑枝,将它采下来放到筐子里,只采三根桑枝即可。
皇后采桑完毕,内外命妇依次再采,有宫中女史在旁边相佐。一品命妇不论内外,各采五条桑枝,二品采九条。
在第二个仪式时,皇后就出了岔子。
皇后与内外命妇们齐至蚕室,按着规矩应该是:尚功局的女官将皇后及命妇们采来的桑叶交与蚕妇领班,让她洗净切细。之后要由一位有婕妤身份的皇妻拿来喂那些小蚕。
问题是,大明宫里哪有什么婕妤!
连太极宫都算上,金徽皇帝在妃位以下、临幸过的女子总共只有三个人,还让谢金莲逼的投湖死了一个。
与投湖宫女同时被皇帝临幸的另一个宫女叫长儿,这是她的复姓,另一个是叶玉烟。
谢金莲匆忙间连长儿的名字都记不住,就把她叫来冒充婕妤了。
只是柳皇后一点都不记得这个“长儿婕妤”是谁。
匾中的蚕宝宝刚刚孵出来,细如黑蚁。
樊莺和谢金莲一进来,便看到柳玉如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在西州的牧场新村,柳玉如经常随着婉清、丽容到蚕事房去,那些蠕动不已的小蚕让她一下子像是想起了什么。
蚕妇将洗好、切好的桑叶呈上来,皇后本该命“长儿婕妤”喂蚕。
但皇后眼睛一刻都没有离开蚕匾,又伸手在里面连桑带蚁、轻轻捏起一撮来,放在左手掌心里端详。
谒者提示,“请皇后娘娘命婕妤喂蚕。”
柳皇后宛若未闻,眼睛仍在掌心的小蚕上。谒者再提醒了一遍,皇后依然没从西州蚕事房的场景中走出来,还忽然问道,
“二嫂,今日喂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