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仕站在屋子中央朝周围扫视了一圈,点了点头,似乎对合荼收拾家务的能力表达了自己的肯定。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问道:“加桦呢?”
“不知道。”合荼贴着床沿坐了下来,“他没跟我说。”
“他不会这几天都跑出去了吧?”穆仕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劲的事情似的。
“嗯。”合荼点了点头,不明白婆婆突如其来的表情变化。
“这小子,一点都不听话。”穆仕站了起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睡觉吧,门窗关好。”
“知道了。”合荼目送着婆婆出门,急忙关好了门。她松了口气,仿佛检查作业的老师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似的。她脱掉外套,爬上床,在温暖的被窝里伸展着手脚,心里却不禁疑惑起来,程加桦天天晚上跑出去,是去做什么呢?
夜虽然深了,却还没到让人犯困的时候。合荼在床上闭着眼躺了一会儿,怎么也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她没开灯,就摸着黑在衣柜里翻找着那部已经有些磨损了的随身听。当手指触到那坚硬冰冷的东西时,合荼感到一阵安定,她紧紧地将它抱在怀里,又躺了回去。
随身听里面装的依旧是秀寒自己录的那盘磁带。合荼听了无数次,那首歌她几乎都能倒着唱了,每次听的时候却还是有不同的感觉。随身听的喇叭里缓缓传来秀寒温柔的歌声,似乎一双无形的双手在抚慰着合荼的大脑似的,她渐渐放松了身体,任由着思绪在黑暗中驰骋着,飞奔着,意识慢慢变得模糊,眼前的黑暗似乎更加浓重了
猛地,头顶的空间里传来一声轻响,合荼的睡意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突地睁大了眼,心脏开始砰砰的跳了起来,眼前的黑暗似乎浓雾,目光所及之处什么也看不见。
“程加桦?”她轻轻喊道,“是你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她的声音缓缓回旋着,窗外的风声似乎一下子也消失了似的,什么都听不见了。
合荼安慰着自己,也许是自己听错了,人犯困的时候产生幻觉也不是没可能嘛。她闭上眼睛,想要继续睡着,正当大脑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她却睁开眼睛,猛地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本播放着音乐的随身听安安静静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关掉了。
合荼缩在黑暗里,警惕的朝周围打量了一会儿,见屋子里还是没什么动静,这才伸出一条胳膊将随身听拿到眼前来。她拨动开关,随身听的喇叭里传来一阵杂音,歌声又缓缓地飘了出来。不是因为没电才关机的,那是谁把它关掉了?合荼感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背后传了上来,她裹紧了被子,惊恐地瞧着眼前的黑暗,似乎眼前有什么东西从那里爬了出来似的。
然而,黑暗的迷雾缓缓地流动着,那里面分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合荼擦了好几遍眼睛,确认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之后,她的心脏仿佛猛地给人攫住了似的,连呼吸一下子就停住了。
秀寒的歌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着,原本温暖柔美的声音此时此刻变得阴森诡秘,似乎这个声音是别人伪装成秀寒唱出来似的。合荼吓得身上没了力气,手一松,随身听啪嗒一声掉在了床上。那黑暗的迷雾顿时一阵急促地抖动,在合荼的眼前缓缓地散开来。
合荼惊恐的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情景,她想喊,嗓子眼里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个音也发不出来。她的手紧紧地握着被子,白色的骨头在手背关节上若隐若现,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支撑不住快要晕过去了,大脑却变得异常清醒,视力也出奇的好,虽然没有开灯,屋里的一切细节却都被她收于眼底。所以,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令她感到恐惧的事物,她拼命地扭动着,想要站起来逃离这里,可是那可恶的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几乎连动动手指头也不能。
黑暗中的梳妆台前,一个女人的侧影渐渐显现出来。她微微的开合着嘴唇,口型几乎同随身听里播放的歌声对的上,如果不是随身听就在自己身边,合荼几乎以为这歌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那女人只有一个模糊的侧影,似乎同周围的黑暗凝结在了一块儿似的。她缓缓地抬起胳膊,拿着梳子梳着那一头瀑布似的披肩长发。她梳了很久很久,久到合荼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终于,她放下了梳子,用手拢了拢肩上的长发,站了起来。
合荼的视线随着女人的身体移动着,此时此刻,她已经连逃离的想法都没有了,只余一股绝望的情绪在心里蔓延着。她的身体不是她的,她的意识只是暂时存在这个身体里面,借此观察着眼前的一切。她看到那女人走到沙发旁边,从沙发背上捞起一条长长的丝巾披在肩膀上,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黑暗中,合荼根本看不清她的脸,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脸,她仿佛就是一个影子,一个不是平面的有血有肉的影子,她仿佛看不见合荼似的,在合荼眼前走来走去,身段像极了在舞台上的秀寒,是那么的优美高雅,合荼能感觉到她很开心,是发自心底的那种开心,然而这种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突然,她停了下来,渐渐的,黑暗在她身上被抽离了出来,她的全身开始流动着一种蓝色的液体,那液体隐隐的发着光,在她的身上窜来窜去,那女人痛苦的蹲了下来,抱住头,在地上扭来扭去,那液体照亮了周围的事物,周围的东西也开始渐渐融化成液体,流到女人的身边,几乎要将她淹没。合荼害怕极了,又突然觉得心里仿佛生出了一丝同情,觉得眼前的这女子很可怜。
合荼一动不动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整间屋子里已经变成一片沸腾着的水,女人已经消失在水里不见了。合荼松了口气,觉得终于可以解脱了,她缓缓放开紧紧抓着被单的手,却不提防水里一阵猛响,一个湿漉漉的人影猛地从水里窜到她的眼前,几乎把她吓了个半死。
终于,她看清楚了那女子的脸,那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张温柔的十分美丽的脸,只是那张脸此时此刻布满了泪水,红肿的眼睛望着她,嘴巴不停翕动着,仿佛在嘶吼着什么。可是合荼一句也听不见,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子在自己眼前手舞足蹈,拼命地诉说着什么。屋子里的水渐渐褪去,女子的身体也缓缓飘远了,直到变成一个小点,她还在那里不停地挥着手,嘶叫着什么
合荼无知无觉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钝痛,似乎有人在拿着刀扎她的心脏,安静了好久的耳边传来一阵猛烈的抨击声,伴随着什么人发出的痛苦的吼叫声。她闭上眼,痛苦的扭动着,仿佛那个女子一般,终于,眼前哗的大亮,她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刚刚那一切只是一个梦而已。
合荼惊魂未定的擦了擦额上的汗,迷茫的看着四周。还是那间小屋子,被她收拾的整整齐齐,打理的井井有条。耳边的抨击声兀自还在响着,窗外一片光亮,合荼急忙掀开窗帘朝外看,只见程加桦摊开两条腿坐在院子里,他用力地锤着地,痛苦的嚎哭着。
“这是怎么了?”合荼惊恐的看着窗外,似乎一瞬间就将刚刚做的噩梦忘光了。她急忙套上一件衣服,翻下床朝外面跑去。程铁龙和穆仕已经在院子里了,程铁龙抱着胳膊一脸铁青的坐在花园的栏杆上,穆仕垂着头站在他旁边,安在大门上的灯泡将院子里照的雪亮,合荼几乎都能看见公公太阳穴上暴突出来的血管。她低下头,不想看狼狈嚎哭的程加桦,也不敢看公公婆婆那两张气极了的、似乎随时都会爆发的脸。她拖着脚步走到穆仕旁边,抱着手默默地站住。
程铁龙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的看着程加桦。没过多久,小楼二楼上的灯光亮起来了,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两个身量一般的身影站在门口朝楼下好奇地探看着。合荼快速地瞥了他们一眼,听见身后程加意的房门也被打开了,那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传了过来,将那单调的哭声顿时就压了下去。
“爸!妈!你们不睡觉在院子里干嘛呢?”程加意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跳下台阶朝前走了两步,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大哥怎么了?”
“没你的事。”穆仕急忙回头斥道,“回去睡觉去!”
“这么吵我也睡不着呀。”程加意丝毫也不在意母亲话语里的责备,她蹦蹦跳跳着走到程铁龙身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好奇地问道,“爸,怎么了嘛?”
程铁龙扭头看了她一眼,却明显不忍心斥责她,只好说道:“没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问大人的事。”他抬头看着二楼上的两个人影,喊道,“下来带着你妹妹去睡觉,把门关好!”
“好!”程加纪急忙应到,他推了推程加叶的胳膊,程加叶却不动声色,冷冷笑了一声,转身进屋去了。程加纪尴尬的收回在空中的胳膊,转身朝楼下跑去。
“走了走了,睡觉去了。”他推着程加意的背,朝她的房间走去。
待到三个孩子都进了屋,关好了门,程铁龙才放下胳膊,站了起来,朝仍旧嚎哭着的程加桦走去。
夜里的北风刮的越发的紧了,虽然披着外套,合荼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微微抬起眼睛紧紧地盯着公公严肃的背影,直觉的预感要发生什么事情。
“你给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