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觉得山下尽是妖魔鬼怪,可时隔多年再看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堪,或许是我放下了,又或许是因为心里头有惦记的人有惦记的事。”
“玉有良次,人有好坏,这座湖中有的人满身是泥,有的人出于污泥而不染,她生于帝王将相之家,外人看来金砖玉床钟鸣鼎食,可正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同样的道理,她选择不了她的身世,亦选择不了她的去向,她只有一种选择,那便是高高在上俯瞰凌乱的众生,只因为她姓赵。”莫天象眼中有碎光闪烁。
“二十年前,江南扬州,曾出过一户声名煊赫的莫姓人家,家主是权倾天下的朝廷重臣,为了大梁江山尽忠职守,那会大梁烽烟四起的乱象刚风平浪息,各地藩王却又拥兵自重,为了掌控江南经济命脉,削夺藩王实力,皇帝亲自下旨,将江南户部司大臣这顶烫手山芋大帽,扣到那位莫家家主的头顶”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江南户部司大臣这顶帽子,不过是徒有虚名的虚衔罢了,在藩王的地盘敛财无异于虎口夺食,这是把那位莫家家主往火坑里推,可江南自古便是沃土油膏之地,又远离北方战线,倘若让那位江南之主在江南一地养精蓄锐,日后定当后患无穷,设立江南户部司大臣,这是皇帝不得不行之险着,莫家家主却义不容辞,率举族回扬州任职,那位江南之主却在暗里层层阻挠,莫家家主历尽千辛万险终于到扬州任职,却在一场大火中被移平门庭。”莫天象声线颤抖,泪水已浸湿了他的胸前大片蓝袍。
“只留下一孤苦伶仃的无根浮萍,那晚他偷溜了出去买糖葫芦,回来后只余下化为灰烬的家,他漫无目地在街头游荡,不知走了多久他倒在了雪地中,他感觉到雪很冷,好像粘住了骨头,又好似粘住了他的魂魄,后来一些路过的好心人把他扶了起来,他知觉麻木地倚在墙角等死。”说到此处莫天象已成泪人。
“最后救他的是住在那堵朱红高墙后的女孩,后来他才知道她与大梁国姓同一个姓。”莫天象没有伸手去擦拭湿润的眼眶,而是任由涕泪纵横。
“夷灭他门庭的是那堵朱墙后的人,救他的也是那堵朱墙后的人。”莫天象凄凉笑道:“到底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运使然?你让他如何是好?”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白云怔怔地望着身旁潸然泪下的蓝袍道士,心头百感交集,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莫天象继续说道:“后来一位桃木盘发的老道把他带回了髻霞山,他踏上流霜纷飞的论道坪时,头一回地哭出了声,哭得撕心裂肺,老道陪着他在风雪下站了半个时辰,他问老道他什么时候才能下山,老道掐指一算,说待江南
飘起纷飞红色之日便是他下山的日子。”
“山上的日子比不得山下,枯燥乏味,他拜入了老道的门下,可在他之前老道一生不曾开门收徒,亦不曾沾染俗世因果,故而座下就仅有他一根独苗,他在山上举目无亲形单只影,总是会想起那片湖光春色的故土,他也曾问过老道为何要收他为徒,老道却只是云里雾里地说一切乃上天旨意,两人能成师徒乃一缘字,他不依不饶地问过好几回,老道却依旧一成不变地答了好几回。”莫天象终于止住了哽咽,用宽松的大袖拭去泪珠。
“可在髻霞山上待了两个年头,他又嚷嚷着要下山,老道不许,他便把老道在住处院子里头栽种的花花草草拔了个一干二净,老道还是不许,他那回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年轻气盛少不更事,自然是不会就此屈服,非要下山去见她一面不可,便又将老道房里的藏书通通撕成碎屑,老道看着满地散落的纸屑非但没有半分责备的意思,还把他带到了藏书阁,让他把里头的书都给撕干净,撕完了便能下山去,他看着藏经阁中堆积如山的藏书,扑通一声地跪了下来,泪涕纵横地求老道放他下山,老道却一言不发地在他跟前静静地站了一个时辰。”莫天象眼中黯淡无光,苦涩地挽起嘴角,像是在嘲讽当年自己的年少不经。
“后来老道告诉了他真相,之所以收他为徒,是因为老道做了一个梦,梦见三清始尊中的上清、太清二位尊神同时下凡,在江南的一户人家门前驻足不前,不久便听得府中有婴儿啼哭,是乃玉清大帝托世,老道几乎走遍了江南,却仍是找不到那户梦中所见玉清大帝出世的人家,只好徒劳无功折返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