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这句话犹如深谷回响在白云心中绵荡不绝。
白云呆若木鸡,霎时眼眶湿润,在见识过山下那座千疮百孔的江湖后,他本不该如此弱不禁风,只是初上髻霞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这个男人就如同一座擎天山岳,替他撑住了即将坍塌的天空,而如今,眼前的男人已发鬓微霜,从前两肩出尘的气度好似亦愈发销声匿迹,而唯一没有改变的,便是那道顶天立地替他遮风挡雨的山岳背影。
李峰轻放酒坛,坛中酒液却荡漾不平,十足他眼中隐隐星烁的目光:“曾有一位与为师情同手足的发小,他年少时与为师打赌,他说为师里里外外都是一副的老爷相,而他则自认是老丈人相,所以日后为师生的会是男丁,他生的会是女儿,为师问他何谓老爷相,何又谓老丈人相,他却一言惊死牛说,为师面相欺人,不笑的时候凶神恶煞,以后注定是为儿子操心劳碌的命,所以是老爷相,而他潇洒风流,英俊倜傥,自然是老丈人相,以后多半是给女儿和女婿供起来伺候的命,还说日后要是真生出女儿来,定要在这揽月亭下埋下一坛女儿红,等他女儿出家之日便掘酒请客,后来干脆一连埋了好几坛,说剩下的等他花甲之年再挖出与为师好好品一品。”
白云悄然看向李峰,惊觉他在说起这段尘封往事时,眼角有碎光闪烁。
李峰才放下酒坛又捧起酒坛,抿了一大口:“殊不知他才是那老爷相,为师乃如假包换的老丈人相。”
白云又问道:“师父,你那位发小也在髻霞山上?”
李峰黯然失色,颓唐道:“不在了。”
李峰深吸了一口气,自顾自地摇头呢喃道:“姓风的你就知道信口雌黄,如今看来,我更应是二者兼具不是?”
白云听不清李峰的嘀咕,也就没有刨根问底。
寒风入亭,今年髻霞山上的节气甚是怪诞,明明已临近初春,山上仍积雪不散,此时庭外还下起了毛毛细雪。
寒意侵袭,好在女儿红后劲尚足,替白云一扫风霜的阴霾。
李峰缓了缓神色,目光与白云相接:“这趟下山,看见了什么?”
白云默默低下了头,许久双目通红地说:“山上山下浑然是两个世界。”
李峰却格外平静地说道:“这座江湖素来便是如露如电,大江后浪推前浪也合乎常理,只是想不到汹涌得连一丝浪花泡沫都剩不下,二十年不到,却已变得如此面目全非。”
白云闭着眼流出两行热泪:“徒儿无用,纵是识破了小人的诡计,却仍挽回不了大局,眼睁睁看着陈成师兄与陈静师姐死于奸人之手。”
李峰摇了摇头说道:“木如寺之会乃刘未已处心谋划之局,刘未已是何人,当世大儒名誉天下,
又是青玄剑派大长老,任谁都想不到他竟会为了一己野心,勾结天龙会坑害五派弟子。”
“好在肖大掌门亲自出手清理门户,及时挽回万劫不复的局势,而青玄剑派亦因此退出正道五大巨擎之席,也算是给了各大门派一个交代,至于再深一层的东西与我们风牛马不及,轮不到我们管,我们也管不着。”李峰有意无意移开了视线说道:“你明白吗?”
白云若有所思,目光有些失神。
“你在木如寺以一人挡那白衣儒圣,这份胆气遍眼江湖亦实属无双,乃我髻霞之大幸,从前为师选择不把李高僧的真实身份告诉你,是怕你年少莽撞,心里头只惦记着故人旧事误了剑途,如今想来却是为师眼拙了,你心性不差,分得清是非黑白,想必李高僧的在一方极乐亦能安然高枕了。”李峰捻须发叹道。
白云抬头望向无尽的夜穹,却不见星光斑驳,只有一片深邃。
李峰捧起余剩五六分的酒坛,如提壶斟水在地上洒了一通。
白云极为不解,饶是只抿了一口女儿红,可满亭的酒气却让他有些迷醉。
李峰也不去看白云惊讶的神情:“白云,给为师那位故友敬上一杯。”
说罢,李峰先饮上一口,又将酒坛传给白云。
尽管白云不知那位故友是谁,但见李峰意态阑珊,想必那位故友对李峰而言,定是意味深长的莫逆之交,接过酒坛后大口灌下,按李峰所言,给他那位故友敬上一杯,惊觉酒入喉咙时要比头一回绵顺了许多。
烈酒入肠,便知老少,当真是所言非虚,烈如火烧之感褪去,齿颊余绵绵芳香。正如人有脾性良莠不齐,酒有亦清烈之分,清酒有其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