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明白另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多高的代价,金良玉都付得起。
侍女将银票恭敬地捧至白衣公子面前。
白衣公子只是对着那十万两笑了一笑,手臂动也未动。
金良玉问道:“你为何不收下这十万两?”
白衣公子道:“因为十万两不够。”
众人听闻皆是怒不可遏,个个毛髭皆张,破口大骂开来。
他们本就对白衣公子买下所有金风桂子大为不满,此刻摆下十万两的赌局后又出尔反尔,似乎想要坐地起价,堂内众人皆欲除之而后快。
金良玉亦有不忿,道:“你如果想加价不妨直说,想要五十万我便给你五十万,想要一百万我便给你一百万。”
白衣公子笑道:“我想要加的既不是五十万也不是一百万,而是一个问题。”
金良玉大为不解,道:“只要我知道答案,就一定会告诉你。”
白衣公子道:“你肯为这坛酒豪掷十万两,说明你一定很爱这坛酒。”
金良玉道:“我当然爱这坛酒。”
白衣公子道:“我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爱这坛酒?”
金良玉哈哈大笑,“我爱这坛酒,自然是因为它的味道。”
白衣公子道:“看来你曾喝过金风桂子。”
金良玉道:“我当然喝过。”
闻他所言,白衣公子看了一眼那名侍女手中的十万两银票,摇着头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能收你的钱,也不能卖给你酒。”
金良玉如堕五里雾中,厉声斥问道:“你凭什么不卖给我?!”
白衣公子悠悠道:“因为你说了谎。”
金良玉道:“我说了什么谎?”
白衣公子道:“你从未喝过金风桂子。”
金良玉怒道:“你凭什么说我从未喝过金风桂子?”
白衣公子道:“因为如果你喝过,那么你也一定很熟悉它的气味。”
金良玉道:“不错,我应该熟悉。”
白衣公子道:“可是你并不熟悉。”
金良玉道:“何以见得?”
白衣公子看着手中的那坛酒笑道:“因为你没有闻出我手中这坛已开封的酒根本就不是金风桂子。”
沉默,又是这种沉默。
所有人都再一次沉默着。
他们的脸色在红青之间变换着,但谁也说不出自己此时究竟是何种心情。
而金良玉呢,他早已面无血色,怔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竟又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癫狂。
在他的笑声中,一个小厮从一个房间中走了出来。他怀抱着一个与白衣公子手中一模一样的酒坛。
他的步子迈的很小,战战兢兢,浑身颤抖不止。
白衣公子自他怀中接过那坛酒,将封口布打开,顿时酒香四溢,甘沁扑鼻,与那九坛洒满一地的酒一样。
一样的令人心如刀绞。
白衣公子道:“这一坛才是真正的金风桂子,而先前那一坛不过只是普通的黄酒罢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莫明琪闻着那醉人的酒香,咯咯笑道:“谁能想到,那个从未丢过一趟镖的天下第一快手袁三快和那个杀死七十四位武林高手的杀人蜂江千灵竟是死在了一坛假酒上,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她的话说得很轻巧,但其他那些来买酒的人却是听得心里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白衣公子问向金良玉:“你之前说自己因为喝过金风桂子而爱上了它,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么你究竟为何对这坛酒如此情有独钟呢?”
金良玉凄然苦笑,却并不回答。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金良玉转过身去,他要走了。
白衣公子道:“这就走了?”
金良玉背对他道:“难道你还希望我留下来?”
白衣公子道:“你既然为金风桂子而来,也应为金风桂子留下。”
金良玉道:“难道你还想听到问题的答案?”
白衣公子道:“你既然答应了我会回答这个问题,便应该把真正的答案告诉我。”
金良玉转过了身,他死死地盯着白衣公子,任何人都能看到他眼中无尽的恨意。
他一字一顿道:“你不配知道。”
白衣公子粲然一笑,他会对金良玉出手么?
不,他没有。
他收下了侍女的银票,侍女收下了他的酒。
白衣公子道:“钱归我,酒归你。这本就是一个赌局,而你本就已经赢了。我,愿赌服输。”
说罢,他将那张十万两的银票揣入了怀中。
金良玉看着侍女双手捧着的金风桂子,面上却无一丝一毫的喜悦。
“我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为何把酒给我?”
“因为我并没有说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才把酒给你。”
“你……”
金良玉怔在原地,无话可说。
他将那坛酒接了过来。
那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酒。
他对着里面清澈的液体出神地端详,面上却仍是不见任何表情。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动了。
他松开了手。
“啪——”
一声脆响。
最后一坛金风桂子砸在了地上。
这一年全部的十坛金风桂子都化为了乌有。
白衣公子看着那一地被无数枚金叶子染得金黄的液体莞尔一笑,“你为何不将它留下?”
金良玉道:“因为我不配留下它。”
白衣公子道:“你为何不配留下它?”
金良玉道:“因为我不配喝它。”
白衣公子道:“既然你认为自己不配喝,又为何买下它?”
金良玉道:“因为我相信它是天下第一美酒,我不能让那些不配喝它的人得到它。”
白衣公子道:“那么到底谁配喝它?”
金良玉道:“金风桂子只有真英雄才配喝。”
白衣公子道:“世间谁配称为真英雄?”
金良玉道:“只有一个人。”
白衣公子道:“天下豪杰数不胜数,无论是青崖白鹿阁南北二宗的两位宗主、太和派掌门张丹阳、唐门掌门唐星鹏、亦或是百花山庄庄主狄白兰,皆可堪其中翘楚。你说的真英雄可在他们几人之中?”
金良玉讪笑一声,“这几位虽然武功高强、功力深厚,在江湖之中亦颇有名望,但都算不上真英雄。”
白衣公子道:“那么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才是真英雄呢?”
金良玉道:“真英雄自然是配得上这样一句话的人。”
白衣公子道:“哪句话?”
金良玉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堂内众人闻言,皆是身躯一震,大惊失色。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听见了某件不可道出的惊天骇事。
金良玉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白衣公子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说得是一千多年前的鬼谷子。”
金良玉道:“不错,说得正是鬼谷子。鬼谷子通天彻地,智慧卓绝,精通百家学问,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商鞅等皆为其弟子,各个皆为出将入相之辈,而他本人则在晚年隐居于鬼谷。”
白衣公子道:“难不成你想把金风桂子送给他?”
金良玉摇了摇头,“斯人已逝,流水骢骢,我对他再多敬仰也不过只能望天遥祭罢了。”
白衣公子道:“既然如此,那么你口中的真英雄可与他有关?”
金良玉道:“鬼谷子的事迹自他隐于鬼谷之后便鲜为寻常人所知,不过我却对他有一些更多的了解。”
白衣公子道:“了解什么?”
金良玉道:“你可知鬼谷派?”
白衣公子道:“有所耳闻,是一个很神秘的门派。”
金良玉道:“鬼谷派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它是鬼谷子隐于鬼谷后所创。没有人知道鬼谷派的武功路数,没有人知道他们有哪些人,甚至连这个门派在哪里都没有人知道。”
白衣公子笑道:“这样的门派弟子应该很少,名气也自然不大。”
金良玉道:“鬼谷派的弟子一直都很少,但一千多年来凡事鬼谷中人却皆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历朝历代中许多改天换地的大事都有他们参与过。而近几十年最有名的莫过于‘风云二子’了。”
白衣公子道:“风云二子是两个人?”
金良玉道:“当然是两个人,一个叫风弄潮,一个叫云凌尘,一个是师兄,一个是师弟。”
白衣公子道:“但你眼中的真英雄只有一个人。”
金良玉道:“当然是一个人,毕竟有胜就会有败。”
白衣公子道:“难道他们二人之间有过一场比试?”
金良玉道:“那是在二十年前,风云二子为选出他们中的一人继承鬼谷掌门之位而通过一场比试决出高下。”
白衣公子道:“他们比的是四书五经还是刀枪剑戟?”
金良玉道:“他们既不比文也不比武,他们比的是生死。”
白衣公子道:“生死?谁的生死?”
金良玉道:“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天下的生死!”
白衣公子道:“天下还有个皇帝老儿管着,他们难道要比谁先杀死皇帝?”
金良玉道:“恰恰相反,他们比的是谁能猜对下一任皇帝。”
白衣公子道:“仅仅是猜么?”
金良玉道:“当然不是,如果想要完全猜对谁是下一任皇帝,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帮助自己选择的那个人成为真正的皇帝。”
白衣公子道:“他们都是如何选择的?”
金良玉道:“云凌尘选择的是当时最具权势、同时也是被几乎所有人看好的简王赵似,而风弄潮选择的却是被人们诟病轻浮孟浪的端王赵佶。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是纨绔子弟一般的端王在风弄潮的谋划之下继任为皇帝。”
白衣公子道:“所以你所说的真英雄便是这位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风弄潮么?”
金良玉的眼中涌现出一股恍如对于神明的崇敬,他忽而朗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同时又有着起死回生的本事,仅以一人之力便将一盘死局盘活。‘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风弄潮是真真切切配得上这句赞誉的当世唯一一人!”
此时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仿佛比满地的金叶还要耀眼,而他的表情真如正在祭拜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祇一般。
而白衣公子却面色平静,他只是笑了笑,“真不巧。”
闻他这一句话,金良玉从忘我的崇拜之中回过神来,疑惑不解,“有什么不巧?”
白衣公子道:“如果你是想把金风桂子送给风弄潮的话,那就太不巧了。”
金良玉道:“难道你认识风弄潮?”
白衣公子道:“算是认识的。”
金良玉惊诧不已,却怔了一怔,俄而嗤笑一声,“你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夫,如何敢说自己认识风弄潮?”
白衣公子仍是如同往常一般从容地微笑着,他的笑实在像一缕和煦的春风,总能给人以慰藉。
但人们时常忘记,春风拂过,也可能掀起燎原业火。
“我是风弄潮唯一的弟子,肖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