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身子竟完全僵住,使不出任何气力。
堂内众人皆是冷汗涔涔。
谁能想到杀人蜂江千灵的金针竟是由口中射出?
众人一时舌挢不下,哑口无言。
白衣公子双指向旁一撇,江千灵的头便也随之撇开。
江千灵咳嗽不止,将那枚金针吐在了地上。
他此时俨然如同一根死木,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金针,神游物外。
白衣公子道:“暗器之长,并非在其快,而是在其诡。死在这枚金针这下的七十四人或许身手都比你要快,但都不如你诡诈。”
江千灵木然道:“这世上除我以外绝无第二人知晓金蜂尾后针的秘密。”
白衣公子道:“不,还有一种人也知道。”
江千灵道:“哪种人?”
白衣公子道:“死人,被金蜂尾后针杀死的人。”
江千灵道:“可死人不会说话,更不会告诉你。”
白衣公子道:“不,他们可以说话,而且我听得也十分清楚。”
江千灵道:“他们说了什么?”
白衣公子道:“他们说在死之前并不相信自己会死。”
江千灵道:“可他们毕竟并未说出金蜂尾后针的秘密。”
白衣公子道:“江湖人尽皆知,你杀死的这七十四人皆是眉心中针,一击毙命,且俱是死不瞑目,双眼紧盯前方。并且他们死时的表情都很轻松,甚至很得意,就像你右手施针时我们周围这些人一样。”
江千灵道:“那又如何?”
白衣公子道:“眉心中针,说明他们死前一直面向着你;目视前方,说明你并非从远处偷袭,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甚至可能在与他们攀谈;而他们表情并不恐惧,十分轻松惬意,说明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被你杀死。”
江千灵道:“而我是声名显赫的杀手,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没有防范。”
白衣公子道:“你亮明自己的暗器,示敌以弱,对方却信以为真,于是疏忽大意。”
江千灵道:“在他们大意的时候,也就是我真正出手的时候。”
白衣公子道:“而你的金蜂尾后针太过耀眼,他们的注意力一定全放在你手中的这枚针上。”
江千灵道:“但那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能取人性命的金蜂尾后针则必然在其他地方。”
白衣公子道:“那个地方必然不会是另一只手。”
江千灵道:“不错,高手不会只看一只手。那么除了两只手以外还有哪里能施展金蜂尾后针?”
白衣公子道:“当然是嘴巴,只有放在嘴巴里的金蜂尾后针才能做到直刺眉心,一击毙命。”
江千灵惨然一笑,不再多言。
而其余众人则听得后脊发冷,似是听到了黑白无常商量如何索命一般。
白衣公子左手中仍托着那坛金风桂子。
他的面上古波不惊。
他仍是望着那坛金风桂子,悠悠道:“现在你觉得这坛酒可还是天下第一美酒?”
江千灵抬起头戚戚看了金风桂子一眼。
他只看了一眼,但一眼便使他的生命完全的苏醒。
他又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放肆,格外狂妄。
他大吼道:“金风桂子就是天下第一美酒,金风桂子也必须是天下第一美酒!”
他运起全身真气,额上青筋暴起,两眼通红,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的双腮鼓起,双唇之间又含了一枚金蜂尾后针!
这一次,他终于要堂堂正正地使出自己的招式。
……
但是,他终究没有吐出这一针。
他再也吐不出任何一针。
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的胸腔被一把匕首自后背穿过。
他再也戏耍不了任何人了。
他最后戏耍的人,是他自己。
这把匕首通体碧绿,上雕细碎花纹,十分精致。
精致的让人怀疑它根本不是用来杀人的。
这把精致的碧绿匕首被人抽了回去。
被它的主人抽了回去。
它的主人是一个矮小的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并不高,但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很高的帽子。
他的脸很白,他的眼很大。如果不是鼻子下还有两撇小胡子,那别人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姑娘。
他从江千灵背后抽回那把匕首后又将它放在了江千灵的脖子下。
然后他一来一回地抽动匕首,江千灵的脖子就一寸一寸地被锯开。
他收下了这颗头,放到了一个黑色布包中。
堂内众人默默看着他,默默看着地上的一片血红,最后默默看了一眼那个黑布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但谁都没有问。
因为他们也都有一个共同的不去问的理由——不想成为下一个江千灵。
那个矮小男子收好布包后嘿嘿笑了几声。
他笑在一片血池中。
他的笑有几分佻达,有几分乖张。
但他的笑是很合时宜的,因为那位白衣公子也在对他笑。
白衣公子的眼睛终于从那坛取走两人性命的金风桂子上移开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矮子,矮子也看着面前的他。
他道:“虽然你杀了他,但你与他并没有仇怨。”
矮子笑道:“我为何与他没有仇怨?”
白衣公子道:“因为你在笑。”
矮子道:“如果我与他有深仇大恨,杀死了他难道不应该笑么?”
白衣公子道:“倘若真是深仇大恨,报了仇之后是绝对笑不出的。”
矮子道愣了一愣,而后乐不可支。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忘乎所以。
“报了仇不会笑,难道还要哭么?”
白衣公子道:“像江千灵这样的高手所带来的仇恨往往能成为一个人毕生的目标,但当他达成这个目标时不仅很难感到快乐,相反最是痛苦。”
矮子道:“还好我用不着痛苦,我与他素不相识,也确实无仇无怨。”
白衣公子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杀他?”
矮子反问道:“他要杀你,你难道还同情他么?”
白衣公子道:“他并非是要杀我,他根本不在意我。”
矮子道:“那他在意谁?”
白衣公子将手中酒掂了一掂,道:“在意它。”
矮子点点头,笑道:“而我杀他也不是在意他。”
白衣公子道:“难道也是在意我手中的这坛酒?”
矮子撇了下嘴,冷哼一声,斜过眼去看也不看那金风桂子一眼:“这酒对你们来说是黄金万两,但对我来说却一文不值。”
白衣公子道:“你既然不在意这坛酒,又为何来这朝露夕雨楼?”
矮子道:“因为我在意另一样东西。”
白衣公子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矮子又笑了,这次笑得甚是愉快,“是钱,杀人蜂的人头值很多的钱。”
白衣公子轻点了几下头,叹道:“他曾暗杀过七十四人,七十四个家族给的赏银的确不会少。”
矮子道:“你猜赏银一共有多少?”
白衣公子道:“我为何要猜?”
矮子道:“因为这赏银与你有关。”
白衣公子道:“江千灵的死的确与我有关,你的意思是想把这赏银分给我一半?”
矮子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全都给你。”
白衣公子道:“为何全都给我?”
矮子道:“因为这赏银刚好是十万两。”
白衣公子道:“原来你是想买这坛酒。”
矮子道:“我的确想买这坛酒,而你也刚好要卖。”
他把裹着江千灵脑袋的黑布包递了过去,“头给你,酒给我。”
白衣公子却并未看那颗头,他仍看着面前这个矮子。
悠悠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子道:“本大爷叫莫明琪,你到底换不换?”
白衣公子道:“你不在意这坛酒,为何要买?”
莫明琪道:“虽然我不在意这坛酒,但我在意你。”
白衣公子道:“你在意我什么?”
莫明琪道:“你这个人很有意思,而我对所有有意思的东西都在意。”
白衣公子道:“所以你并非想买酒,而是想与我交个朋友。”
莫明琪道:“对,是这样。有你这么有意思的人做朋友,我的日子也一定会很有意思。”
白衣公子笑了笑,将手中那坛酒收了回来,道:“既然如此,这坛酒我不能卖。”
莫明琪愕然道:“为什么不能卖?”
白衣公子道:“我非但不能卖你酒,也不会与你做朋友。”
莫明琪道:“为何酒不卖,朋友也不做?”
白衣公子道:“不卖你酒,是因为你并不喜欢酒。不与你做朋友,是因为你骗了我。”
莫明琪不解道:“我不喜欢酒不假,可我何曾骗了你?”
白衣公子道:“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骗了我们所有人。”
莫明琪道:“难道我说杀江千灵为领赏银是假?”
白衣公子道:“不是。”
莫明琪道:“难道我说与你诚心相交是假?”
白衣公子道:“也不是。”
莫明琪道:“全都不是,那么我到底哪句话骗了你?”
白衣公子道:“你骗我的并不是你的话,而是你的打扮。”
莫明琪道:“我的打扮怎么了?”
白衣公子道:“你并不是个男人,却穿着男人的衣服,贴着男人的胡子,你说这算不算是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