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认,白天这小孩的表现过分,无理,甚至让他心生厌恶,但这一切都在刚刚那一遭后被他遗忘了。
外面的大风像是已经从山顶吹进了村子里,“呜呜——”的风声,像是无数的婴儿在啼哭,听得人头皮发麻。
风打在屋顶,外墙和窗户上时,就像数以万计的手掌在围着屋子用力拍打,“哐啷!”的响动尤为剧烈。
这一刻几乎没有人再睡得着,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在熟悉又剧烈的异动里苏醒,可没有人敢开灯,只能死死的将自己捂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外面乒乒乓乓的撞击声,砸到东西的动静混合在一起,有点敲锣打鼓的味道。
仿佛要在这寂静的夜里办一场惊动人心的盛宴。
原本的暗夜瞬间被掀起波澜变得吵闹,但吵闹并不是闹,越是吵,越是让人心里发寒。
江复庭原以为这小孩至少要颓靡好一阵子,毕竟刚刚在山林里叫得那么撕心裂肺。
可没想到他很快就回过神,魂不守舍已经全然没有,脸上冷静得不像话。
江复庭注视着他的影,看他从上下来,然后对着窗外张望。
外面视线暗得连什么都看不清,可他依旧看得很认真,安静的模样和白天的张扬完全是两个人。
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大,拍打屋子的声音,哭嚎声和呜呜的风声,将这个村子搅得一团乱。
江复庭都要担心这个脆弱的平房会不会倒塌掉。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站在窗边的李遇忽然说了句不久前才听过的话,“十五又要来了。”
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很淡然,他仿佛对外面这个可怕的动静早已习惯,坦得毫无其他反应。
这句话,在这么短的时间段内让江复庭连着听到了两次,他想不多注意都不行。
李遇像故意说给他听得,讲完以后就回过头,只是上并无做作的痕迹,他又爬回上,背靠头。
江复庭一直坐在脚看着他,这种淡然出现在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上虽不合理,可看起来又毫无违和感。
他白天展现出来的表现,就不像普通七八岁的小孩那样简单,思维本也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包括现在遇到痛苦的事也是,他会像成年人压着自己的绪。
李遇在上坐了半晌,终于回了点神,眼里的傲慢回归了不少,首先在意的就是江复庭的脚,“你不是瘸了吗?怎么跑那么快,你不会是装的吧?”
江复庭为了自证清白,特意把裤脚拉给他看,刚刚一番剧烈奔跑下伤口上的白布完全被血染红。
李遇的小脸上这才信了几分,可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他狐疑着嘀咕,“伤口是像那回事,谁知道你有没有装得夸张点。”
江复庭放下裤脚,体坐得端正,直面他时毫无亏心之意。
他发现面对外人,自己脸皮已经比城墙还厚了。
李遇见他只是一板一眼的瞧着自己,才想起这个人是哑巴。
刚刚状况危急,他又完全沉浸在见到母亲的喜悦里,自己来去走向完全被这人控制着,他直接忘了这人残疾的事。
李遇没想到手机这茬,又从上跳下来,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一通,才拿出练习本和笔。
他霸气的往桌上一拍,“你想说什么,就写这吧!我这会心好,愿意跟你多说几句话。”
他怀疑归怀疑,但这哑巴
不记白天的事,刚刚这种况愿意拼命带他出来,就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没想到自己会欠哑巴一个恩。
李遇顶着还未长开的小脸,学着大人双手负背,愁苦一叹,叹完发现,半天过去了,江复庭只是拿着笔看着空白的本子,只字未写。
“你没什么要说的?下午跟我爸吵架你不是很厉害吗?”李遇似有不满地说。
江复庭只是拿着笔,依旧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没想到原来这小孩会识字,只是这附近看下来,不像有学校,说不准就是小孩母亲教的。
能识字的女人多半也都是从城里拐来的,就是不知道做了什么,死得也那么惨。
他握笔思索的时候,李遇不耐烦的开始催,“你还没想好啊?没想好回你那……”
李遇说到一半,忽地一顿立马反应过来自己遗漏了什么,对着他瞪眼,质问道:“你怎么从柴房里出来的?!我爸不是让人锁上了吗!”
江复庭知道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该来的问题总得来。
他面上不起波澜,没用常写的行书,而是一笔一划端端正正,仍然看着很漂亮,“锁老化,松了。”
李遇对着这个答案眨了下眼,小脸上眉头紧皱,还真有几分成熟的深思熟虑感,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事有些匪夷所思。
锁老化就能那么轻易从里面打开?
但小孩毕竟还是小孩,明明怀疑,却还要站在对方的立场说服自己。
潜意识里的习惯会觉得大人说的都是对的。
就这么在自己脑海里天人交战一番,他归咎于这个哑巴长的人高马大,力气肯定也比他大不少,把门推开也不是毫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