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是少年,哪是雷霆。
老人须发尽张,睁眼叱目。虽然伸手阻下了众多的雷霆直掠,奈何雷霆屡屡直下,好似不绝,如此接连而下,纵使修为快达天仙的老人也不觉有几分吃力起来。他不由得再次平摊开双手,陡然合掌到了一处。
“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的美酒不曾饮下,还有那么多的风景不曾看过。我孔学礼谨遵圣人教训,如何敢殒身于此,来一次这么惨淡的告别!”胡子一片焦黄的老头翘起嘴角,挺直的身躯往前稍稍弯曲些许,对着一片橘红的天幕再度伸脚轰然踏下,绕雷走电的天幕这才平静下来,不见了方才的威势。
“李知宇,他日武道有成,切莫忘了老夫。”老人洒然一笑,背负着双手傲然的望向了那片黑云收缩的天幕。
“他娘的,老子现在已经被你吊起兴致,这就收手,恐怕都有些意兴阑珊,不如老子御气九天,再陪你玩玩”老头哈哈一笑,毫无风度的撸起了袖管,一脚踩过无数山河风光,直对着九天而来。
少年昏沉倒地,对眼前之事自然不知,只依稀留了个模糊的印象,他睁开有些疲惫的双眸,望着复归原貌的山河风光。
此时,在那片祥和宁静的天幕之上,有一个瞠目大怒的老人正踏在如荷叶大小的白云之上骂骂咧咧,叫嚷着要将天捅破一个窟窿。
河底之下,青丝满面的女子凄厉喊叫,疯疯癫癫,不断叫骂着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然而,被恨意充斥的她只知男人误了她一生,但她又如何知道那个叫刘增辉的男人又何尝不是被她误了一生。
老僧无语观水,坐看潮流起伏。
“佛观一钵水。增辉,你说是老僧的佛法高,还是妖孽的妖法更高。”老僧笑呵呵的转身低头,伸手拿起了那只破烂的木鱼舀了满满一钵水洒在了此时闭目昏沉的和尚脸上。
刘增辉闭目不言,只做沉思状,他思虑良久,终于开口问道:“师父,增辉有一问。”
男人吃力的转过身来,望向了慈眉善目的老僧。
老僧低眉垂目,看着那个与自己甚为亲切的徒弟,不言不语,慈眉依旧,只是等着徒弟发问。
“这世间小大都是不易。有人为情苦,有人为名利苦,有人为吃穿愁,种种色相种种因果。师父你说徒弟执迷不悟,那么这世间执着于小大之欲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他们有的身居庙堂卿相,有的深藏山林,有的人丁兴旺,有的米粟尽空。师父,这尘世种种又当如何?”和尚皱起眉角,颤抖的双手抓住了师父垂下的衣角。
老僧不言不语,而是望向了已化归平静的水面,打量着那一方小小的水面。忽然间,他皱起双眉,轻咦了一声。
“这水底下怎么有人。”
少年久沉水中,虽已醒来,目光所及也是昏沉,如何还顾及的上远处随着水波而来的一袭红衣。
红衣女子长裙摇摆,沿着坑洼遍地的水底渐渐接近了少年。
“嵩儿,别怕,娘来看你了”
女子翘起嘴角,眉目慈和。她敛起衣裙缓缓蹲在少年身旁,伸手摸了摸少年冰冷的脸颊,目光时而清醒时而疑惑。等到少年喉中传出一阵呛水声时,女子这才复作惊恐的后移些许,望着少年进退失据。
“你……”女子惶恐大叫,脚步踉跄而退,等到她又复转原地之时,那件不知何时被女子遗忘的新衣随着水波缠上了女子的发梢眉角。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红衣女子扯过身后的那件新衣,紧紧捂在脸上泪眼模糊,乱了妆容。
……
王府之中,众人早已熟睡。府邸之内此时除了透窗的红烛,已无其他。可那栋独处幽静的小楼之中,辗转反侧许久的少女依旧没能安然睡下,她看着面前浮动的昏影悠悠,想着一路走过的漫漫长路,突然掀开被角,使劲的拽开了屋门。可印在眼帘之中的除了一望无尽的苍茫黑宇,那个温柔微笑的少年早已不在此间。
……
老僧望着水面心中存疑,却也不敢妄动下水去一试究竟。毕竟,那个被囚禁在水底三十年怨念都不曾消失的女子着实让他觉得惊慌而匪夷所思。可心中那抹疑虑在心中久久不逝,怅然许久的和尚终于打消了心中压抑得念头,滑向了水底。
“增辉,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方才所问师父也不知当如何回答,师父只知道看到了想做的事情做一次,就是不愧本心。虽然较之那些读书人所说的贤者能勿丧耳差了许多,可毕竟还是做了。”老僧哈哈一笑,一袭僧袍已然沉在了水底。
刘增辉虚合着双眸,暗暗捏紧了五指。
他身体颤抖,甚至有泪水淌淌滑下,可终究不曾转过身来。一如许多年前,那个明媚的女子站在山顶朝他蓦然回首,笑容灿烂依旧的决绝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