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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4章私货的碰撞

  没错,就连『勤劳』都能拿来议一议!

    当然,八议的内容在各个朝代当中略有不同,但是整体上来说都相差不多,『士大夫』相互默契的保持了这些内容,以便于自己或是自己的朋友万一有点事情的时候可以开个后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朝堂之上当官的,不管是古今中外,这五条当中若是不能占四条以上的,都不配称呼为大佬,一般的官吏也能搞个两三条傍身,最不济也能捞一根稻草兜个底。

    所以即便是历朝历代当中,各个攻读经书的大佬,明明知道这『刑不上大夫』按照八议的这个解释是有问题的,可是没有人会捅破窗户纸。

    一个都没有。

    然后现在被骠骑将军斐潜给捅出来了,而且斐潜不光捅,顺道还打了一棍。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以『刑』规范庶人,而『大夫』不能仅仅以庶人的『刑』为行为标准,还要更进一步,要求以『礼』作为日常守则!

    这就相当麻烦了啊……

    按照斐潜的解释,同样的两句话,所蕴含的意思几乎是南辕北辙一般!

    即便是郑玄知晓地球是圆的,但是也绕不到一起去!

    最为关键的,是斐潜又一次占据在了道德的高位,对于『八议』形成了压制。当今大汉,经学士族之所以能够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就是先将自己代入到了『圣贤子弟』的身份当中去,然后又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光鲜亮丽的『道德卫士』的战袍,然后就自然可以大杀四方,无往而不利。

    『道德』一词,原来也不是孔孟家自己传下来的,而是孔孟的子孙去隔壁邻居哪里拿来的。老子于《道德经》之中有云:『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后来荀子提出来,在《劝学》篇之中有云,『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

    有意思的是,老子不是儒家的,而荀子么,虽然说名义上是儒家的,但是这老先生的骨子里面是讲究『礼、法』的,若是拿所谓的传统儒家『仁、义』去和荀子对线,怕不是被老先生剋得满头包……

    道德基本上来说,就是一种人类为了共同生活,而定下的行为的准则和规范。

    因此只要是道德上说得通的事情,基本上都符合大多数人的观念。这个并不绝对,因为世界上基本上来说就没有绝对的事情。就像是现在郑玄面临的状况,那个对?那个错?

    如果说郑玄投降了,那么不是简简单单的修改一句话啊!

    这意味着郑玄夹藏在《礼记》注解之中的私货都可能需要重新改写!甚至还会波及到其他的经文注解上!

    这才是郑玄最为头疼的地方。

    『士大夫』推崇的『道德』标准都很高,几近于圣贤,平时说说可以,指责他人也是无妨,但若是要将这些『圣贤道德』作为衡量标准放到自己身上……

    郑玄想象一下都觉得很可怕。

    郑玄不是圣人,所以他在注解经文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根据自己的心意,添加了一些私货,这是很常见的行为,孔子这么干过,贾谊也这么干过,郑玄也这么干过,然后往后的一帮子人也是这么干的。

    因为在翻译和注解过程当中,想要『夹带私货』简直太容易了。

    后世当中有一些小白,动不动就说旁人写的文章是『夹带私货』,好像是这么一说,便是站在了审判者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爽得不行,但是实际上这些小白连『夹带私货』的定义和范畴都不清楚,只是听了旁人有这么说,然后自己也跟着讲,来彰显自己的『聪慧』而已,就像是那些读经书注解读傻了的家伙一样。

    摆在郑玄面前的,便是只有两条路。

    原本那条跟斐潜相反的道路,显然是不可能继续走了,而且郑玄也不可能会跳出来去批驳斐潜在『刑不上大夫』的注解有什么不对……

    因为不管怎么说,都绕不来那个『礼』,所以当下郑玄不得不改自己的注释,但是怎么改,却是难题。一个方向便是将原本自己开出来的后门堵上,就事论事的按照《礼记》的本意,就只说行车之礼,不掺杂其他。另外一个方向当然就是和斐潜保持一致,将原本给『士大夫』的后门,换成了『士大夫』的枷锁。

    看起来,似乎是选择老老实实,就事论事更妥当一些,但是郑玄怎么都觉得有些情况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若是郑玄真的这么做了,很有可能又将要掉进另外一个坑里面。

    『郑公……』一名仆从在廊下禀报道,『国子尼前来拜见……』

    『哦?!』郑玄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喜色,『快快有请!』

    不多时,国渊走了进来,拜倒在郑玄之前,『弟子见过师尊!经年未能侍奉师尊,乃渊之过也!』

    『起来起来……让老夫看看……还是老样子啊……』郑玄走了上来,扶起了国渊,『何时来的长安?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老夫也好派个人去接你?』

    国渊一身玄色素衣,除了腰带上垂着仅有一小块的玉珏为装饰之外,浑身上下简朴得就像是一个农夫。面色略微有些黝黑,显然是日常风吹日晒所致,和一般士族子弟白白胖胖的样子完全不同。

    『回师尊的话,』国渊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愚钝,怎敢烦劳师尊……弟子前日到的长安……』

    『前日?』郑玄点了点头。『来,坐……』

    郑玄拉着国渊,到了厅内坐下,又让仆从送了些浆水和干果点心来,询问了一些国渊路途上面的见闻和经过,最后才问道,『子尼……可是去过青龙寺了?』

    国渊点头称是。

    这两天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青龙寺的公审了,长安三辅之内,沸沸扬扬。

    『嗯……』郑玄沉吟了一下,然后将桌案上他原本的《礼记》注解推到了国渊面前,『子尼你来看看……我有些想要将这一条注解改一改,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改……』

    国渊先向郑玄致意,才伸出双手恭敬的拿起了郑玄推过来的书简。

    郑玄看着国渊的动作,不由得微微捋了捋胡须,他有些猜到国渊会说一些什么了……

    果然,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国渊将书简重新放在了郑玄的桌案上,然后低头说道:『师尊何不直述?』

    『直述?』郑玄微微皱眉,『为何?』

    国渊果然选择了这个方案,就像是他这个人本身一样。

    正直得就像是一块石头。

    『那你知不知道……』郑玄皱起眉,手指在书简上敲了两下,『若是直述……』

    『师尊……』国渊微微一拜,『弟子知晓师尊此举,是为了将来学子安危所虑。师尊苦心,弟子亦是敬佩。』

    郑玄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点,『那你为何……』

    『师尊……』国渊低头说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昔日先贤未曾惧艰险,未贪行易途,兢兢业业,求真求正……若无危苦于六国,何来桃李芳天下?经书真意,非在简牍,乃全于心也……』

    郑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捏着胡子,沉吟不语。

    郑玄留下这些『后门』,并非完全都是为了他自己。他现在一把年纪了,即便是能用这些『后门』,又能用得多久?郑玄是经历过党锢之祸的,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若是有『八议』的话,说不得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经学子弟,包括他自己在内,蒙受了那么多的不白之冤了……

    可是现在国渊的话,又让郑玄迷惑了起来,难道说自己这么做,未必是对的?

    莫非这就是骠骑之意?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对的,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功在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