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虎入城后,就责问陶瞻等人,为何隐秘周访去世的消息。陶道真道:“为恐将士哀恸,影响军心,不能全力御敌之故——绝非疑忌杨君。”杨虎垂泪道:“周公不以降人目我,待我甚厚,我又岂能伤害其子嗣啊?”乃自请率两营兵出镇西乡,以防荆州军趁丧再来——也避免跟陶、周等人起冲突。
再说周访的死讯报至洛阳,裴该也颇感哀恸——虽说他跟周访缘悭一面,从没有当面打过交道——乃使秘书拟诏,下于枢密,加两级追赠周士达为元帅、大将军,复允其子周抚承袭南郑县公之爵。
荀闿趁机提出建议,可自中朝命吏,接掌梁州刺史与梁、益都督之职,复遣一军前往,正式收编汉中军。裴诜对此提出反对意见,说:“若无外敌,此事可为,既然巴氐尚觊觎在侧,荆州王廙又有犯境之举,则于汉中军,仍当沿其旧规,镇之以静为好。”提议认可周访的遗奏,准陶瞻接他的位子。
裴嶷道:“陶道真可为梁州刺史,而以汉中太守任付于周道和(周抚)。然陶公昔日亦云,道真非将才,甚至戏谑间将其与赵括相比,说将门而出犬子。则今汉中西有巴贼,东有晋寇,恐怕陶道真不能守——都督之任,朝廷当别授节,命将接掌。”
裴该就问:“周道和如何?”裴嶷道:“年纪太轻,且无远名……”
陶瞻是陶侃次子,但已经年近四十了;周抚为周访长子,却才二十岁出头。根据风评,周抚刚毅而有父风,但其统军作战的才能却远不及乃父,而且一直在老爹阴影里活着,就算有些天赋,也还没能表现出来。
裴该闻言乃笑笑说:“朕亦年轻,初北伐时,也无甚远名啊。且周士达当世奇才,子不若父,也属寻常。”于是定策,仍以陶瞻为梁州刺史、梁益都督,但别任汉中太守,而命周抚以少将、旅帅的身份,加任都督府司马,实际掌握兵权。
因为裴该是了解周抚在原本历史上的事迹的。周访死后,他曾一度依附王敦,王敦作乱时从逆,败后逃亡,遇赦还出,仍遭禁锢;两年后在王导的援引下得以重新入仕,却又为后赵将郭敬所欺,被迫放弃襄阳而逃,遭到免官。
这二起二落,使得周道和的名声很糟糕,好在他年过四旬后,终于得着机会重新证明自己——先随桓温西征伐灭成汉,继而主导平定隗文、范贲、萧敬文等人的叛乱。其于平蜀前即任巴东监军、益州刺史,此后长留蜀中,至其去世,号称镇蜀三十年,功勋卓著。
所以说,周抚还是知兵且能任事的,虽然跟他老爹没法比——但你能奢望再出一个周访吗?相比之下,陶瞻于史则记载寥寥,那么既然陶侃说我那儿子文事尚可,武备不行,估计是真不成吧。
关键是正如裴诜所言,汉中如今两面受敌,杨虎又可能蠢蠢欲动,倘若朝廷着急忙慌地换人,甚至于想趁机收编周家军,反倒容易引发不必要的内部矛盾。故而裴该只打算塞一个汉中太守过去,纯文职,协理庶务而已,刺史、都督之任,都暂且交给陶瞻,但让周抚负主要的军事方面的责任。
此外自长安调派一营兵力西下,屯于太白山,以便随时可以经褒斜谷增援汉中。
随即裴该复召聚旧将,商量怎么处置高乐的问题。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虽然诸将皆不值高乐,但除了甄随直截了当地说“那等鸟人,留他何用,自当斩首”外,其他人却都请求饶过高乐的性命。
好比陆衍就说:“军败而逃,致使周公不能定蜀,确乎当正军法。然闻高将军所领不过两千疑兵,则一时疏失,遭受巴贼的突袭而败,情有可原。还望陛下高抬贵手,念其昔日的功劳……哪怕是苦劳,赦其死罪为好啊。”
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没有吃一次败仗就定要斩杀军将的道理;至于高乐,并无违反军中死律,杀不杀他都在两可。裴该之所以征询于诸将,就是怕骤斩高乐,或将使其旧日同袍生怨,又未必能够宣示军法的严明。
于是下诏将高乐褫夺职、爵,甚至于开除军籍,罢为庶民,赶他回老家去……好吧,他已然迁籍关中了,就让他返乡种地去吧。终究为将多年,多少也有点儿积蓄,乃可以富家翁而终老此生。
诏下枢密,王贡闻讯,主动前去拜访郭默,提醒说:“高乐不可留!”
随即解释:“陛下顾念旧情,不忍加诛;而诸将唯恐鸟尽弓藏,今日之高乐,或将为彼等异日之榜样,是以皆请全其性命。然而高乐虽无能,终究爵为亭侯、职至四品,且昔日领武林营,军中多其故旧;倘若罢职后心生怨怼,复有不逞之徒挟之造乱,非国家之福也……”
王贡的意思,武将不同文吏,做到这种高位的,要么你一直留在体制内,要么年老退休,要么——还是请你去死吧,否则放而不理太过凶险了。
郭默也认为王贡所言有理,但是问他:“既然如此,子赐何不上奏天子?”王贡笑道:“为人臣者,自当为主君分谤。天子顾虑诸将,岂肯明诏杀之?而若私下诏命,又非人君所当为。我因此提醒枢副,可命人前往宣旨,讽高乐自裁,即可不伤天子的圣明,而断绝作乱的根苗。”
于是郭默便遣人往长安传旨,暗示使者,要其劝说高乐自尽。使者会意,便即驰往长安,释高乐于囹圄之中,宣读诏命,完了说:“汝本当死罪,天子顾念旧情,不忍加诛。然而曩昔淮上‘风林火山’四营,即便副督皆为国家重将,唯将汝闲置于汉中,本乃天子刻意保全之意也。汝却强请从周公征巴氐,于剑阁一朝弃军而逃,难道就不羞愧吗?尚有何颜面苟活于世间?
“何如自作裁断,天子闻而必悯,将大抚恤汝妻子,汝之令名,尚可保全一二,岂不是好?既曾为将,又何必惧死,使终生担负羞名啊?”
反复提醒、劝说、怂恿,奈何高乐只是不肯死,打算收拾行李真回家种地去——能保住命就够了,我还要脸干嘛?使者担心回去不好向郭枢副交代,干脆将心一横,使从人挟持高乐入于后室,过不多时即报,说罪人羞愧之下,已然悬梁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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