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癞子头几个月前才流浪到村里讨吃的。说得一口夹生的官话。虽然衣衫破烂遮了前面顾不上腚,头上还有几个秃斑,但是人很机灵。陈宣正是招兵买马的时候,见他年轻筋骨好,和本地又无半分瓜葛,便把他招揽进了自己的民兵队。
这癞子头自称过去是大户人家的家仆,后来家主遭了难才流落出来的。果不其然,他伺候逢迎那是一等一的功夫,陈宣一个地棍,连老婆女儿都跑路的人,哪里尝过这人上人被服侍的滋味,三两下便将他倚为心腹了。
“叫唤什么!进来说话!”陈宣原本心中不快,被他一叫,没有好气的说道。
癞子头进得屋来,先是恭恭敬敬的叉手一躬,道:“宣老爷。”
这位癞子头正是鼠疫爆发前跳船的赖小。赖小从转运船中跳入珠江,当时风雨交加,他纵然有些水性亦差点被淹死。只能抱着一根浮木随波逐流,好不容易挣扎上岸,在江边喘息了半天,才起身逃走。
这一打听,才发觉自己已经漂到了顺德县境内。赖小听人说广州闹了鼠疫已经封城,这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把自己押解出城,当下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往南走,只求离广州越远越好。
这一走就到了香山。
香山已经到了珠江口,在明代的广州府所辖各县里算是比较偏远的了。赖小有时乞讨有时帮人做灵活,一路流浪到了南沙村,被陈宣收留,隐姓埋名住了下来。
他自然不敢再自称姓赖了,便改用父姓仇。名字倒不用改,反正“大”“小”“一”“二”之类的名字最为普通了。
赖小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就把什么复仇之类的心思消磨的一干二净。赖大的死对他也渐渐淡漠了。至于自己的旧日主人苟家父子,他现在更是想也不愿想――当初在广州当乞丐的时候,隐隐约约的发现过他们的踪影,但是从来没过要去投奔。他只是找个地方安安生生的住下了,过一段正常人的日子,而不是日日都在逃亡的路上担惊受怕。
南沙这地方地处偏僻,又没什么值得搜刮的豪强大户,真髡的手伸不到这里。因此他在这里便认认真真的当起了南沙村的民兵兼陈宣的仆役。
然而,老天爷似乎在拿他开玩笑。没过多久,这南沙村里竟然来了澳洲人,不但来了澳洲人,还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真髡女人;不仅来了一个真髡,她还要在这里常驻!
赖小几乎要崩溃了。这澳洲人是不能放过自己了吗?
他有心要再次逃亡,但是舍不得现在的安逸生活――眼下他是陈宣的“心腹”,在村里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了。再说了,再跑又能跑到哪里去?澳洲人兴兵攻伐,据说两广都被他们拿下了,自己就算能跑掉,日后的生计又如何维持?
最终他还是选择留在了南沙,好在来得真髡是个女人,大约从来也没见过自己――实事求是的说,认识赖小本人的元老和归化民非常之少,除非回临高,否则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极小。
果然,李幺儿到南沙来几个月,一直平安无事。赖小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心思自然也不在这上头了。
陈霖回来的消息一传开,陈宣便把他叫到了祠堂,问该如何应对。
别看赖小年轻,但是自小跟着苟家老爷,耳渲目染,心肠最为狠毒。当下建言:“悄悄地将他干掉”。
奈何这陈宣却连连摇头,杀人倒是没什么,但是陈霖说什么都是自己的亲侄儿,下不了这个手,况且这事情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将来若是泄露出去,自己在南沙那就是身败名裂了。
陈宣既然不肯下这个黑手,那便只能严加监视侄儿的动向了。这件事自然就落在赖小的头上了。
赖小专门从民兵队和村里搜罗了几个眼线,给些小恩小惠之后,便吩咐他们盯住陈霖,看看他们和谁家接触频繁,又在说些什么。
今天他是特意来报告的。进得屋子,见这位宣老爷面色不善,便放了小心,低声道:“宣老爷,您老吩咐我们打听的消息都打听了……”
“哦?有什么消息?”陈宣精神一振,问道。
“他昨晚在陈霁家里,和陈老五一家人聊得很晚,火光到将近三更才熄灭。”
“聊了什么?”
“这个倒没听清楚――总不是什么好话。还有一件事:有人说陈霖少爷回来之后就去了坟园,和玥小姐在坟园里待了很久,期间还有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