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干之梦，便是怀孕的预兆。
杏儿明白庶俘芈想问什么，是不是她的时候，生出来男孩子就放在床上养着；生出来女孩子就睡在地上？
庶俘芈出生的时候，泗上墨家已经夺权，虽然那时候她的姐姐还没有被取一个古怪的“君子”的名字，可那时候在“帝之下人人平等”的口号下，各种强制的平等行为也在墨家管辖的范围内强制推行。
至少庶俘芈记忆中，姐姐不是睡在地上的，时候村社里倒是有人这样做，结果被村社的妇女委员们堵在家门口痛骂，骂的可谓是狗血淋头以至于出门都不好意思。
当然，这种事在泗上也导致了一些波折，甚至出现过武力的强制镇压的情况。
杏儿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时候倒是没有。时候我爹爹整日做货郎，母亲和我爹爹一起做事，她在家中可不只是主内。”
庶俘芈嬉笑道：“那咱家也一样，生男生女都一样，大不了多生几个。反正泗上的学堂，男女都能上。若是聪明一些，考进庠序，那就最好了。”
“我希望等他们长大结婚的时候，已经不用打仗了，就像是歌里面唱的那样，九州俱喜。”
杏儿点点头，似乎明白了那句简单的利下就是利自己的宣传，心里默默祷念着。
“我也希望他们长大后，已经不用打仗了。”
庶俘芈看着杏儿，用一种很平淡的满不在乎的语气道：“为了咱们的孩子长大后不用打仗了，我要杀许多许多人。”
“然后，也会有更多的人出生。”
…………
夜深了，欢闹还没有停下。
高柳城中，偶尔会响起几声爆竹，震得狗吠阵阵。
外面又下雪了。
城内距离欢闹声很远很远的地方。
城边靠近河水下游的一处破旧的房间内，取暖的煤火已经暗淡，一个不大的土炕上挤着二十多个女人，劳累了一的她们早早睡着，明早晨一亮就要起来继续干活。
这里是高柳城最大的羊毛纺织作坊，也是高柳城五成以上可以用于纺织的、清洗之后的羊毛来源地。
那一日在北上途中唱着《蒹葭》，给儿子讲解蒹葭之意的贵族女子，这时候却睡不着。
屋子里不是很冷，炕上很暖和。
她悄悄起身，从旁边摸出来一个平日插着的骨簪子，原本贵重的金银饰品早就没有了。
尖锐的骨簪子在炉火的微光下发出惨白的光芒，原本细嫩的手指如今早已粗糙。
从来到高柳，她就被安排在了这个毛纺作坊内，从事洗毛的工作。
每要和曾经的贵人女子、新来高柳的奴隶女人、或是刚刚逃亡到这里的农家女子、亦或是跑到高柳的牧奴女子挤在一张炕上睡觉。
狭，比起她曾经居住的带着屏风的厅堂要的多。
有味，没有香料，二十多个人挤在一起，不可能没有让她作呕的味道。
没有倒马桶的奴仆，每早晨需要轮值倒掉所有人的脏东西。
没有了淡酒、琴瑟和肉脯，只有每管够的玉米面窝头，每个月发一些大约可以买四斤肉的钱。
每早晨一亮，就要面对成堆的羊毛。
混合了湖碱的开水浸烫着这些从高柳或是草原上收来的羊毛，用煤煮沸的水将羊毛上沾着的灰尘、油脂清洗下来。
湿热的环境下，许多人不再盘头，既没有时间，也难以承受这种湿热的工作环境，虱子滋生，许多女人选择剪短了头发。
她和很多逃亡到这里的女人不一样，那些女人很知足这样的生活，可她却受不了。
热到将近沸腾的水、湿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蒸煮房、一个月下去就把嫩白的若削葱根的手浸泡到皲裂的碱水、每日繁忙的从明干到黑的繁重劳作、令她作呕的羊脂的腥膻味道……
这一切，都靠着对两个孩子的爱支撑着去忍受，想要活下去。
至少每一旬，都有一次见面的机会，墨家没有像那些贵族争斗一样斩草除根把孩子杀死。
那是支撑着她熬过一又一根本不可能忍受下去的生活的全部动力。
可现在，她承受不住了。
白色的骨簪就在手中，在炉火下颤抖。
活着还是死去？这是个问题。
墨家不准她们死，如果让她们死，她们在公子朝失败的那一就已经死了。
每隔十，她们这些人都会被聚集在一起，强制听讲义。
讲义的内容，只有两个字的主题。
新生。
每每听到这两个字，她都想笑，心想，这是多么虚伪多么恶心的一句话。如果不是你们墨家帮着公子章，我们又何必到这样的地步？若不曾死，何必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