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辞。
“好说好说,姜门主自便就是,等我将养好了,再去登门道谢。”齐休笑吟吟地:“长风,送送……”
“战事未定,不用劳烦,不用劳烦了……”姜明恪连连摆手。
齐休看那姜明恪两人御剑升空,化作天边两个小点,笑容才骤然敛去,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正该追过去斩尽杀绝,姬老何必如此谨小慎微耶!?”
打着赤膊,杀得兴起的熊十四风风火火飞回来冲姬信良抱怨,见姬信良不理他,又冲到齐休身边告状,“老齐,你看……”
“闭嘴!”
齐休抬手,用手背挡住他肌肉虬结的胸膛,才偏头小声传音,“姬老以前是大周书院修士,行事……终归还是太正派了,你把长风、齐妆都带着,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好嘞!”
熊十四闻言大喜,狞笑着舔了舔嘴唇,瞪起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眼睛,带着秦长风和楚秦众修士冲出去追齐妆。
“掌门师叔……”
那些在斑斓风雨中飘摇的小阵灯火很快便一个接一个的灭了,被姬信良分拨去攻打的秦钟琳又押了两人回来,这次是筑基男修,面相也都非常年轻,此时已被秦钟琳命人穿了琵琶骨,但举止都算镇定,“您看……”秦钟琳有些迟疑地行了一礼,然后上前耳语。
“嗯。”
齐休仔细打量,原来都有些印象,当年楚秦兵发外海,古熔也派了两名古剑门古家少年天才随军历练,就是面前这两位阶下囚筑基。按当时双方的关系,齐休自不会真的让古熔族中的宝贝遭遇不测,分派的都是离自己比较近,和秦钟琳、萧道蕴、罗心武、佑武兄弟等楚秦未来类似的安全差使,两人和秦钟琳等差不多同龄,相互关系自然不差。
“齐师叔。”
这两人也大大方方的行礼,只是身体不便,动一动锁着琵琶骨的链子都铛啷啷作响。
“你俩与我楚秦有旧,暂且寄下性命,钟琳,带下去,监押起来罢。”
齐休何等样人,古熔很重亲情,不带这俩宝贝疙瘩走,自然有所使命。
“拿下!”
古熔那边,他裹着古剑门门主等亲信一路逃回山都老营才稍稍安心,也不管收拢残兵的事,先在军帐中一番布置,等郎季高一行也仓惶地逃回时,立刻不由分说,一挥手让手下暴起将其通通制住。
“古熔!你身为盟主中枢,当先临阵脱逃!现在又是玩得哪一出!”
郎季高跑得晚,和齐妆接战后受了不轻的伤,这刚一回来又被自己人背刺,气得眉毛胡子齐颤,“怎的!?畏敌如虎,对付自家人倒一身的本事!你还要脸吗!?”
“呸!”
古熔神气活现地啐了郎季高一口,“当时没抓到齐休,我怎么说的来着?三楚势大,不能轻举妄动,不能轻举妄动……你偏不听!柴艺、裴双都溜了,还执意和楚家楚秦决战!决战决战,决个鸟战!你屡战屡败,一意孤行,直将我离火盟带上这条不归路!你又有何脸面和我掰扯!?”
“老祖呢!?我要见老祖!”
郎季高见堂中左右一众金丹筑基都对古熔这番话心有戚戚地点头,急火攻心,差点当场岔气走火入魔,于是一叠声要见老祖。
“让你见!”
古熔回身恭请出离火元婴。
自和连水元婴交手回来后,离火元婴就一直皱眉沉思着,面对眼巴巴的郎季高,犹豫了下,才说:“今日之败,已是事实,无法转圜也没后悔药吃了,我出来太久,也需要回去将养肉身……后面的事情……我决定都交给古熔,先让他和齐休接触一下再说罢。”
“报!外面似乎有追兵的心迹!”
这时有传讯弟子冲进来大声禀报。
古熔一个激灵,连经营日久的山都老营都不敢呆了,跳起来又出去分拨调度,稍稍归拢残兵,当晚又带人溜回了器符城。
“掌门师叔。”
旬日之后,看守在外的张临打断齐休闭关,入内禀告:“他们已将顾叹师叔送去了碧湖宫,姜家作保,让我们和古熔在那进行谈判,如果谈判成功,古熔答应将顾叹等羁押修士放归。”
“姜家作保……呵呵。”
齐休淡然一笑,“我知道了,咦?你也进阶了?”
“是的,亲历那场大战,我心有所感,前天刚侥幸筑基成功。”张临回答。
“好哇,好哇……”
齐休高兴地轻捋胡须,“你张家先祖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的。以后你也不必再守着我了,自忙自的事去罢。”
“是……”
张临躬身领命,又问:“那……我该怎么回他们?”
“先谈着吧……这样,让南宫嫣然也去碧湖宫,居中传我的话,和顾叹一起主持和古熔的谈判。”
齐休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神情忽然黯淡下来,“古熔到底想要什么,我大概也猜出来了。”
三个月后,楚秦之地,青溪山。
“掌门!”
一位筑基老妪看到负手背对自己的齐休,顿时热泪盈眶地趋上前要大礼参拜,“我和铁生都不齿古熔的行为,您放心,即便古熔是铁生至亲,我俩也不会投靠那个奸徒的古剑门!”
“我知道,我知道。”
齐休回身搀住不令她跪下,目光中几分悲戚一闪而没,面前的张胜男也已百八十岁了,老得不成样子,对筑基修士来说,大限亦将不远了,“胜男,古熔对铁生是有真感情的,当时他送铁生入我楚秦,我也答应过他,随时可将铁生领回古剑门。”
“哼!你难道为了和古熔媾和,要将我和铁生卖予古剑门!?”
张胜男的脾气有点像她和古铁生一生照看的炉火,热情暴烈,“这事上没得商量!我和铁生被拘在器符城这么长时间,古剑门的人来劝说过无数次,都是两个字!没门!”
“你俩都是好孩子……”
古铁生作为金丹修士,对老妻如此言听计从,真叫一辈子的感情了,齐休心情愈发复杂,但仍然说道:“可古熔坚持,若铁生不回古剑门,则谈判不能成。放心,只是门户名义上的区别而已,铁生和你去了古剑门,我仍当你们是楚秦门人……”
“哎呀,你别啰啰嗦嗦了!”张胜男只是摇头,“古熔差点将你诓骗到器符城杀害!若不是你恰巧不在,我和铁生、顾叹去了……”
齐休也摇了摇头,回身继续欣赏起了这青溪山的风景。
张胜男不解其意,纳闷地站在原地。
“胜男,当年……”
齐休忽然开口,“我为了填补门中八十枚三阶的亏空,携你父一干人等屠了这座青溪山,将此地宗门满门诛灭……”
“我听说过,当时我还未出生……”张胜男也面露缅怀之色。
“不,你出生了,就在这里出生的。”
齐休打断她。
“我母亲也参与了?”张胜男愈发迷惑,“他并非修士……”
“你的母亲,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世石,也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齐休终于将当年隐秘坦诚相告:“你其实就出生在这里,属于当年占据青溪山的这家宗门,你的亲生母亲带你躲藏在一处秘境之中,我和世石杀将进去,她拼命哀求,世石见你身具灵根,起了收养之意,这才……我俩骗了你一辈子。”
张胜男呆住,嘴唇颤抖着不肯接受,“不可能……”
“你的亲生母亲将你托付后便自戗而亡,我俩也不知你父亲姓甚名谁,可能也是被我和世石屠灭的宗门弟子,若以当时此山宗门家名判断,你……应该随父姓奚吧,所以,你其实应该叫奚胜男。”
齐休看向她。
“不可能,不可能……”张胜男老泪纵横,拼命摇头,“你这是见我和铁生不肯附逆,便编出这段故事,要断我和张家,和楚秦的感情……只为了方便你同古熔媾和,定是这样!掌门师叔你何其无情!”
“若从我楚秦敌人的角度看,我还真的就是个无情之人。你的亲生父亲应该就死于我手,你的亲生母亲也可以说死于我手……”
齐休对她说:“我想我当年做的恶,就要报在今日,报在失去你和铁生罢。”
张胜男一时无法接受,“我这么老了,却陡然间要听你说这些身世之事,我想要我作何反应?你何其残忍!”
“这人世太残忍了,太苦了。”
齐休也哽咽了,“楚家和我楚秦上一仗死了那么多人,我却仍要和离火谈判讲和。最可笑的是,我到现在仍然百思不得其解,这一仗到底有什么必要打,又要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上够不着天,下踩不到地,痛苦迷惘。就好像你的身世,你、铁生和楚秦,铁生和古熔,人世间亲疏恩怨,纠缠不清,难以说个清楚,道个明白,只能就这么浑浑噩噩的,得过且过,不去想,也不敢想太多,不敢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呜呜呜……”
张胜男不想再听了,呜咽着转身离去。
齐休盯着她颤颤巍巍的背影,良久之后,又把目光移回了这座青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