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叔父和杨雄大哥正等着我们呢!”
一路上,张报辰再未敢提起成亲一事,杨幺心里却颇为不安。张报辰虽然纯然,却素来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他若是一意孤行,张、杨两家的长辈定是乐观其成,便是姑妈也未必不和玄观一样的心思。
杨幺历来就有远走高飞之心,因着没半点立身之本一直未敢妄动,只是攀附杨家,后又因着杨岳真心,便想终有他护着,全然打消了这个念头。
没想到世事百变,杨岳绝离,报辰相逼,局势虽危,凭着她的手腕,与之周旋未必保不得平安——杨幺独自踏入潭州城北大门的时候,冷笑着自言自语道:“何必如此!姑奶奶不侍候了!”
她本是极独的性格,难得亲近一个人,如今既是不能依赖杨岳,也狠下一条心要历一回世,免得日后处处受制,便也不管自家世事不明,寻个空子从玄观的庇护下跑了出来。
潭州,湖广行省大镇,是长江中游各地连接泉州的必经之地。杨幺前世常游此地,虽光阴倒流,世态全非,但仍是让她生了一份亲近之感。
杨幺看着颇为巍峨的城门楼,也不管门前多少门卒盘查,径直走了过去,如前几日在其它县城一般,那门卒们哪里管她,早散了坐到一边聊天打屁,见着有些体面的方上去奉承一二,得些赏银。
杨幺走在潭州城的北城区,自湘江水面吹来的凉风轻巧地跃过城墙,有意无意撩起她的裙角后,又将满地的梧桐落叶扫了个旋儿,便得意洋洋地向城内匆匆奔去了。
湖广行省有湘、资、沅、醴四水流入洞庭湖,此次洞庭湖大水,湘水自然也被波及,临近湘江的潭州城北城区被淹没,城墙上尤有水渍。
但此时的潭州城人声鼎沸,繁华尤胜往日,便是北城多是贫民所居,仍是人来人往,小贩们担着小吃、旧衣、旧书、柴木、箩筐等物什穿行在小巷里叫卖。
杨幺背上背着一个包袱,内里不过几件秋衣与冬衣,手上提着干粮包。怀中小花囊里塞着玄观给的五粒金豆,一边走着,一边慢慢观看城内景致。
她还是乡下女子打扮,扎着一根黑亮的辫,一身绛色衣裙。布料虽然不过是寻常松江绵布,但那颜色却是她用杨相带回来的回回茜根,按着《农书》里的法子,染制而成。有钱人家尚且希罕,贫民里更是少见,平白惹来不少姑娘羡慕的眼光。
杨幺却浑没注意,她心智虽已在前世成熟,但今世所处的世界已是全然不同,说到这历世的经验其实也如白纸一张,她虽有自知,却仍未晓得厉害。
杨幺只顾游览街景,忽见得正街对方冲出一群人,顿时将人流冲开,人人走避,杨幺躲到一家屋檐下,只见百十来个目光呆滞,衣裳褴褛,赤脚蓬的奴隶,踉踉跄跄地走着,枯骨样的脚腕上以铁链相连,铁链拖在麻石路上,哗哗直响。
这群人身后几个蒙古人挥动着皮鞭喊道:“你们这些驱口,还不赶紧走着,误了佛爷爷的日子,一个都活不了!”
皮鞭重重地砸在“驱口”们身上,赶着他们出门向城郊走去,原本脚步沉重的驱口们因着这痛人的皮鞭,突地加快了脚步,有个小贩一时躲闪不及,被撞到了一边,退到了杨幺身旁,此人身形极为高大,便是杨幺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只见此人不过三十左右,额高面方,身宽臂长,相貌堂堂,尤是面上常带微笑,叫人见之可亲可近。他肩上挑着一大捆土布,手持一个小面鼓,显是一个走街穿巷的小布贩,见杨幺望来,手抚头上斗笠,微微点头。杨幺不觉一笑,转回头去。
“驱口”们过去后,十几个蒙古武士趾高气扬,策马狂奔出了城门,身后一片人仰马翻,接着更有一些红衣番僧并一些高冠道士骑着高头大马,由一些小喇嘛、小道士开道,懒洋洋地向北郊而去。
此时,一个面目硬朗的少年靠在那布贩身边,低声问道:“徐大哥,这些番僧是哪里来的?”
徐大哥轻声答道:“你不知道么?武昌威顺王爷府里的拉章大喇嘛,看中了潭州城北门外的一块宝地,要建欢喜堂。”
“什么欢喜堂?”徐大哥正要回答,挤在一处的路人说道:“京城里的不都兴这个么?依我看,建了佛堂后,太一教的道观什么的也要跟着建起来了……”
“太一教?王爷宠信的玄观道士不就是太一教的么?听说他还是王爷灌顶师父的关门弟子?洪水不过方退了不到一月,听说到处都有无家可归的流民,怎的还是如此?那些民户哪里还有活路?真是作孽!”议论的路人顿时多了起来。
“什么活路,方才那些人就是失了地的流民,现如今成了王爷的驱口,赶着去建欢喜堂!”
杨幺不知怎的,脸上有些红,正要悄悄退走,却现那徐大哥也扯着少年走前一边,只听那少年说道:“玄观?徐大哥,这个玄观是不是就是你的师弟——”
“小倪!”徐大哥立时打断他,回头看了杨幺一眼,那少年顿时眼神锐利地瞪了过来,不料见得却是一个俊俏少女,不免一愣,眼光溜到一旁。
杨幺心中暗惊,没料到半路甩掉玄观、张报辰后,居然在潭州城里遇上了玄观的师兄。她暗暗观察徐姓男子,极是纳罕,心里嘀咕:这男子一身俗家装束,不是道士也不是喇嘛,难不成也是彭莹玉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