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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能

就多遭一的罪。”唐顺之道:“其他的,都不在我的考虑中。”

    陈惇看向他,却听他道:“梦龙,你我并无师生名分,我教你的东西,其他任何的经师都能教你,只一条,你……”

    他想了想,似乎也在思索:“我仕途不得意,浪迹下许多地方,在蜀地,府之国呆了几年。那里没有江南这样的流水人家,也没有北地这样雄浑壮阔,那里有很多山,碧绿碧绿的青山,爬过了这一座,前面还有一座,我没爬的时候总是在想,蜀道难,难于上青,什么时候能翻过这些看不尽的山去——然而爬的时候就发现,其实很轻松就攀爬过一座山。”

    “为什么呢?”陈惇问道。

    “因为这山上,已有了前人的足迹,梦龙,”唐顺之道:“前人搭建了登山的阶梯,后人就因此得益。你要做就要做一个搭建阶梯的人,希望得益的人,将会是从今而后大明世世代代的百姓。”

    陈惇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唐顺之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他又一次想起自己本来的身份一一一个还没有忘记这个世界的大势,知道西欧的文艺复兴,大航海时代的到来,更知道未来这个古老的国度将掐死本生的萌芽,渐渐在腐朽中没落,以至于三百多年后的一声炮响,才轰开闭关锁国的大门,而在那之后巨龙在血和火的洗礼中任人宰割了一个世纪。

    如果将他晚生五十年,直接扔到万历时候,他也就没有这么多矛盾,一心要做个大大的顺民了,但偏偏是这个嘉靖后期,他所见到的一切,还都没有无可救药。

    为什么资本发达的宋朝没有出现资本主义萌芽而明朝却出现了?因为这个时代有着有史以来最低的商税,因为这个时代的人,还能睁眼看世界,海禁的翻覆,是这时候的人都知道海洋舶来的财富更多,而极为开放的社会风气,让日后的西儒利玛窦,甚至得到了明朝士大夫的称赞和欢迎。

    那么如果明末没有爆发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如果满清没有入关,如果红薯、土豆得到了大规模的推广种植,会不会这种心翼翼成长起来的萌芽,能够成长为参大树呢?

    所有的如果,都是陈惇对这个时代的历史进程,提出的设想。历史的车轮是沉重的、有力的,无可抗拒的,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一个人真能改变历史的进程吗?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想起了苏州五百名贤祠,那么多人伟岸的一生,只有短短几句话的概括。他害怕的就是这么长的时间,在这里生活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在后世的史书上,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嘉靖、隆庆,将来还有万历,这三个简短的年号,就可以覆盖他的一生,也可以覆盖千千万万个生活在这三个时代的人的一生。

    时来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这个时代创造出了无数的英雄,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永远也逃不出这个时代的局限。大明的这片厚土之上,孕育出高拱、张居正这样百年不世出的人来,他们为大明这个朝代,再延寿一春,然而也仅仅是延寿一春罢了。

    作为意外抵达的舶来品、空降兵,陈惇没有这个时代的束缚,他跳脱了窠臼,高屋建瓴地俯视所有人。他知道太多的东西了,他知道那北方的蒙古人并不是大明最终的敌人,黑水河旁还在饥馑中挣扎的女真才是;他知道麦哲伦完成了全球航行,广阔富饶的处女地就要成为别人的自留地。

    他甚至还知道,就是这一段时期,气温骤然下降,是因为前所未有的冰河时代已经悄然来临了。这段时间,在一千年里是最冷的,在一万年里也是第二位的,在一百万年里也能排进6-7位,是相当寒冷的,可以人类进入文明时期以来,这是最寒冷的时期。整个降温过程十分明显,而且气温最低的阶段就是明朝末期的那段日子——1600年至1644年。

    极度寒冷的时期,粮食产量骤然下降,这对于一个人口庞大的帝国来是致命的打击。北方的酷寒使降雨区域普遍南移,这导致了明朝全国各地几乎连年遭灾。先秦晋,后河洛,继之齐、鲁、吴越、荆楚、三辅,并出现全国性的大旱灾。

    这样长时间和高密度的灾害极度削弱了明朝的国力,整个黄河以北,甚至颗粒无收,出现了白骨纵横,千里无人烟,人相食的惨象,这其实不止中国一个国家,亚欧大陆都深受气象灾害的影响,但他们有选择,他们乘船出海,去别的地方寻求生路。而中国的无数农民面临即将饿死的命运,却不知道活路在哪里,只能兜兜转转在大明的土地上游荡,他们渐渐不再逃往深山大泽,觅一栖生之地,而是组成浩浩荡荡的大军,走到哪里,便烧杀抢掠到哪里,最后终于成了气候,生生毁掉了汉人最后一个正统皇朝。

    毁掉了也就毁掉了,唐朝灭亡的时候,也就是叹息一声,因为知道后面还有一个辉煌的宋朝。但明朝的灭亡,着实让人感到了心痛,因为资本主义的萌芽被人硬生生掐掉了,而后来的那个朝代,彻底断绝了跟上时代步伐的可能。

    能改变吗?能。

    向商人收税,改变这个国家的财政政策,使国家有宏观调控经济大局的能力。派船队出海,寻来能支持大明度过饥荒的土豆和红薯的种子,搞不懂蒸汽机的具体结构,但他知道原理,加大在这上面的科学研究,总有一大明会比西方更早地搞出来这玩意……甚至他可以学一学那傅介子,解下腰下剑,去赫图阿拉找到那个现如今还没有出生的老酋努尔哈赤,解决这个长久存在在他心头的阴影。

    这一切,想一想是多么的豪气顿生,挥斥方遒,可一旦回到现实,一步步着手去完成,又是何其艰难。而且他还知道,这是一条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不归路,甚至他的下场,可能要比那张居正还要悲凉。

    他做好准备了吗?

    他明白唐顺之提到的是一种终身的事业,并且要维持终身的热情,他不知道自己做好准备了没有,但他知道的是,自己的人生已经深深受到了这个人的影响,他不能忘掉这一番话,也不能忘掉眼前这个人。

    “从第一跟着先生学习开始,我心中就认定,您是我的老师,”陈惇道:“您都不怕毁了名声,我有什么害怕的呢?不论将来任何时候,我都敢大大方方承认是您的弟子,也永远以先生的弟子这个身份为荣。”

    “愚顽……”唐顺之长太息了一声,泪光从他眼中一闪而过:“这一点可不像我。”

    两人望着夜空没再交谈,心中却都一样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