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斟自饮了一会儿,方才把伙计唤回来,道:“这县令打发什么人来你这儿买酒啊?”
“嗨,不就是……”伙计竹筒倒豆子全都了。
一双手从桌子底下伸出来,趁着陈惇不注意,举起他喝过的杯子,却被陈惇摁住了:“薇儿,孩子不能喝酒哦。”
“哥,我就喝一口嘛。”尚薇耍赖起来。
“你不能喝,哥哥等会还要你做一件事呢。”陈惇将坛子提起来,“走,给你买酪子喝。”
陈惇带着薇儿回到县衙,已经是辰时了,他来到后堂,见到了归有光和郑若曾。原来这两人也没有休息,一直在等候他的消息。
“怎么样,”郑若曾眼里闪着希冀的光:“查到了什么?”
“有些头绪,”陈惇不置可否:“只是还要确定一下。”
见陈惇不谈这个案子,归有光便问道:“老夫一颗心全被案子牵动了,竟忘了问你,你是何方人士,可曾游庠?”
苏州话和杭州话还是有细微的不同的,归有光可能是听出来了,所以才觉得他并非本地人。陈惇就道:“学生籍贯绍兴,侥幸过了去岁县试,未曾过府试,如今来苏州府,便是一心要寻一个名师,攻读经史。”
归有光点头,显然甚是欣赏他:“我便考考你的学问,你既然过了县试,三百千、增广、声律、章义自不用,四书应该扎实,五经学了吗?”
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是蒙学基础,至于《声律启蒙》、《大学章义》也是基本读物,陈惇就道:“四书通读了,不敢扎实;五经只读了几遍,学的话,《尚书》算是有所启蒙。”
科举似乎要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其实不然。四书是必修不错,大题都要从中出,而五经则是选修。五经即易,诗,尚书,春秋,礼记,科举时士子只要精通一经就可以了。乡试就是分五经试士,乡试中每科前五名必须分别是某一经的经魁,故称五经魁,就是各选一经答得最佳者为前五名。所以考试的话,五经只要精通一经就行了,但读是要都读的,因为很可能题目引经据典,出自五经里,你如果不知道的话,那就白考了。
“那就是要治《尚书》了,”归有光道:“嗯,治《书》的人多,乡试怕是要难一些。”
五经之中,士子大部分选择《尚书》、《诗》为本经,因为这两经比起其他三经来,好学许多。《春秋》泥古、《易经》晦涩、《礼记》又太多引经据典,如果学不通透的话,乡试根本过不去。
“可惜我治《易经》,”归有光道:“不能做你的老师了。”
一般来,治经有个传承,也就是先生治什么经,弟子也学什么经,一脉相承。陈惇想起给他开讲《尚书》的曹正,一下子心头潮热,“是,学生希望能寻一个治书的先生。”
“我想想,”归有光思索了半,“胡川甫,他治书,不过他不出今山十几年了……刘君亮,不行,要做他的入室弟子,方才肯授课……”
想来想去,归有光道:“下个月十五,我在世美堂邀请苏浙名士,共襄文会,到时候我一定给你找个名师。”
陈惇感激道:“多谢大人。”
归有光考校了几个四书中的难题,陈惇谨慎回答了,归有光不置可否,只:“书还需再读,也不能只读朱程注解,马融、郑玄之注也应通读,对你有益。”
陈惇想了想,郑玄囊括大典,综合百家,遍注群经,打破了今、古文界限。这是在陈惇于四书只专注经义,在文字、音韵、训诂、博物等方面没有下多少工夫。他当即受教道:“是,学生一定认真学习。”
“你的文章做得如何?”归有光又问道。
陈惇差一点就要打退堂鼓了,心虚道:“在先生这样的大家面前,学生的作文水平,实在是……不堪入目呀。”
归有光什么水平,后世论他,其主要成就就在散文创作上。他的散文博采唐宋诸家之长,继承了唐宋古文运动的传统,又进一步扩大了散文的题材,把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引进了严肃的“载道”之古文中来,使之更密切地和生活联系起来。
归有光的散文即事抒情,真切感人,刻绘生动,极为凝炼。结构上精巧而波折多变,夹叙夹议,跌宕多姿。在一味摹古浮饰的散文环境下,为散文的发展开辟了一片新的境界,甚至能敌文坛之主王世贞,要陈惇在这样的大家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压力山大。
“无妨,”归有光似乎也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笑道:“你给我看看。”
陈惇当即运笔如飞,将自己之前游览苏州古迹所感而写的一篇文章默写下来,全文不过二百来字,自然写得飞快。归有光接过来细细品读,陈惇就额头冒汗地等待他的评价。
“唔,”良久陈惇听到:“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