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陈惇身上一定有咱们不知道的东西。”
严嵩微微眯了眯眼睛:“我看皇上对他,似乎也有点与众不同。”
战争结束的第七,朝廷圣旨就抵达了杭州,圣谕嘉奖、抚恤了作战和死难的将士,卢镗重新起用,汤克宽、俞大猷各有银币赏赉。王忬于军中升任右都御史,继续巡抚浙江一省。
而圣旨中对陈惇的赏赐也是让人始料未及,不仅给陈惇官授从仕郎,而且追赠其父宣议郎,这是文官凡吏员出身者能得到的散官职位,而陈温只不过是在县衙之中做了个不在编的典吏罢了。
“惇哥儿,你如今是官身了!”有才兴奋地图案着手扑过来:“我听他们,这可是从七品的官儿啊,比县太爷只低半级,对不对?”
“实际上,没品没级,没什么用。”陈惇摇头道:“你们也得了赏赐了,二百两银子呢,高兴不高兴?”
“高兴啊,”有才是个财迷,此时神秘兮兮地凑上来:“惇哥儿,你我该把银子放哪儿呢,我想了好久了,是埋树底下,还是藏在房梁上,还是塞到灶台下面?”
“这么点银子就宝贝了,”陈惇道:“你要是以后有了数不清的银子,把整个房子都堆满了,看你还往哪儿藏去呢?”
“要真有这么一,我做梦都要笑醒了。”有才怪笑起来:“走吧,惇哥儿,外头都在狂欢呢,今夜杭州是不眠之夜!”
陈惇悠然踱步,杭州大西湖之内,早已是火树银花,亮如白昼,数百舟楫咫尺往来,上头竟别出心裁挂了大大五彩斑斓的花灯。从官道两边可以看到烟花如星雨一般的场景,尤其夜间燃灯,更是蔚为壮观——一苏杭之人又备极巧思,一艘艘船过去,竟没有一盏灯是略有相似的,甚至还有七八个大花灯拼成了一副西子捧心的图形来。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平湖十里,灯火相望金鼓相闻,围观的人就摩肩接踵,男女塞途,此时是湖上的一声炮响,将人们的目光全部引向湖心的大船之上。
轻轻一声三弦开响,那船上忽然转出来两个人,相扶着走在穿透之上,那白衣女子轻启朱唇,声如黄莺般宛转唱道:“丽日烘朱翠,和风荡绮罗。若非日落都门闭,良夜追欢尚未休。”
众人轰然叫好,如潮水一般呼喝道:“白娘子,许仙!”
这并不是官娘的玉楼班,但听其唱腔,竟也十分动人。陈惇随着拥挤的人流也不知道退了几步,又进了几步,直到一大颗烟花被爆上,在空中炸开一朵大火球出来,一霎之后有万千丝绦吹落,伴随着湖心杳杳歌声,仿佛人间仙境。众人更是如在梦中,俱都看得目眩神迷。
此时放烟花的城市寥寥无几,只因烟花造价太高,所以京师每年上元,鳌山夜景,会吸引那么多人观灯。然而苏杭就是例外了,这个挥金如土的梦幻之城,并不在乎这几千两白银……
陈惇却不愿意抬头去看,他知道那所有的绚烂只有一霎,就像他来到这里,刚刚拥有的那么一点亲情,却随风而逝一样。
灿若云霞的烟火划破夜空,伴着阵阵的惊呼,转眼便如鲜花般绽放。这美景映在上,也倒映在波光粼粼的西湖水中,花船掩映,一时间半锦绣团簇,美得令人忘记了语言。
“……愿下有情的,都成眷属。”陈惇听到最后一句:“愿世间有缘的,都能幸会。愿华枝春满,两心不负;中月圆,情深永寿。”
他心中有一种情绪,想来想去好像是客意。
他看到了不远处有才的痴迷惊呼,笑着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青石板上走路有一种笃笃的声音,成远从门口台阶上站了起来,“惇哥儿,我有一个想法……”
“啊,我知道,”陈惇拉着他又坐了下来:“你想要参军,是不是?”
“对。”成远并没有问陈惇是怎么看出来的,“看到绍兴被屠城的惨象,我却无能为力,救了一个两个,却救不了满城的百姓。我想去当兵,以后带兵打仗,把那些在大明国土上肆虐的倭寇都赶走,让他们再也不能为非作歹,戕害大明子民!”
陈惇道:“汤将军正在募兵,我可以帮你,你跟着他,是能完成这个心愿的。”
“你不拦着我吗?”成远道:“我以为读书人都瞧不起当兵的。”
“我要是瞧不起,就不会招募乡勇,跑来杭州了,”陈惇道:“浙江卫所的官兵,许多都跑了,留下的都是想要保卫家乡的人,他们和你一样,都坚信有一能赶走倭寇,复我金瓯。”
上厚待大明,陈惇在一个绍兴城里,看到了杀身殉国的肖毅,以身许国的曹正,还有眼前立志报国杀敌的黑炭——
“如今朝廷允许募兵,”陈惇道:“你应募的话,仍隶民籍。等打完了倭寇,回来做平头百姓,到时候咱们还能相见。”
“那你呢,”成远道:“你也不愿留在绍兴了,是不是?”
“无父无母了,伤心之地,”陈惇眨了眨眼睛:“我打算去苏州,那里书院、学府众多,我寻一个名师,再跟着他好生用功,三年之后争取府试乡试联捷,还要走这条路。”
不知过了多久,那金石箫鼓之声,才仿佛有渺渺杳然之意。
“曲终人不散,江上数峰青。”陈惇默念道:“曲终人不散,江上……数峰青!”
碧波荡漾的西湖三潭,在陈惇的瞳眸中浸透了秋月霜华,又渐渐散成一团星子,融入了这烟火烛的俗世之中。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