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玉熙宫的烛光轻轻晃动,在一片帷幔上投下曼丽的剪影。
嘉靖帝点头道:“卿思虑周全,这设立江南总督一事,便交由卿上奏廷议。”
“朕今听够了坏消息,整是坏消息,”嘉靖帝似乎有些心烦意燥,一挥袖子道:“水旱频繁,不是北边的鞑子出动,就是南边的倭寇侵扰,朕何曾有一日,能真正静心修玄呐!”
黄锦微微一瞥桌上的奏疏,那被翻看了三四遍的放在一旁的就是巡抚辽东都御史侯汝谅递上来的,上面辽左滨海,去年大饥,斗米银八钱,母弃生儿,父食死子,今值夏秋之交,水灾虫灾并发,斗米贵至银七钱,冬春更不知如何。请大出内府银钱,以救一镇生灵。
让皇上出“内府之钱”是不可能了,昨黄锦还亲眼见到嘉靖帝拨拉算盘,算出来一笔钱要修缮玉熙宫呢。起来西苑的百十来间房子是常常修缮,因为嘉靖帝命中带火,人称“火德星君”,自从御极以来,大火灾并发数十起,比前几个皇帝加起来还要多。不过这也很容易知道原因,皇帝酷爱修玄,整在宫里炼丹烧炉,烧纸打醮,还养了大帮的道士在宫里,大家一起炼丹,不发生火灾才怪。
除了辽东的水旱大灾,广西几个土著也反了,当然那种蛮夷聚集之地,今日归附明日反叛的事情是经常的,有的时候官兵刚刚打完,还没有离开广西呢,人家又扯旗造反了,但出了事情就得上报,所以皇帝桌前的奏疏,全都是这样的奏报,不得不让嘉靖帝生出一种四方多事的感觉来。
“四方多事,都是内阁百官的过错,不能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治罪。”严嵩虽然这治罪的话,但屁股根本没有从圆杌子上挪动分毫,只见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疏来,“不过臣这里有一本浙江按察使李敦义的奏疏,勉强可以慰藉颜。这奏疏详述了此次抗倭之战前后始末,特别提到了一个名叫陈惇的十六岁少年,正是此子率领乡勇,解了杭州之围,还枭首彭老生首级,真可谓少年英雄。”
嘉靖帝不由得面露笑容,手中的木鱼轻快地敲击了三下:“朕不看,你跟朕好好讲讲。”
严嵩见嘉靖帝似乎露出了今晚上第一个不可称之严肃的表情,也顿时打起十足的精神来,把陈惇如何参与守备绍兴城、跟随临山卫转战东阳、如何招募乡勇,智定御敌之策的种种事迹,吹了个花乱坠。不得不,严嵩年轻时候颠沛流离的经历终于派上了用场,那奏疏中根本没有提及的东西,也被严嵩轻而易举添油加醋地补上,让皇帝和伺候的黄锦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叹。
“……陈惇要这破烂的木板有何用?”嘉靖帝见严嵩稍稍停顿,顿时追问道:“难道是抬伤员的担架不够了?”
严嵩口若悬河地讲了半,眼见皇帝桌上一碗核桃露分毫未动,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只能继续道:“他要这木板,其实是要给自己和五百乡勇立一块牌,上面就写‘集贤五百好汉忠义埋骨之所’,后来被众人拦下,方才作罢。”
嘉靖帝却摇摇头:“没有作罢,他是觉得这么写,后人恐怕不记得今日报国杀敌的功劳了,便又多添了几行字,若问来历,浙江百姓;若问名姓,大明子民。”
严嵩“啊”了一声:“陛下,您如何知道的?”
罢才忽然想起锦衣卫两个佥事都在浙江,他们就是子的耳报神——然而没想到,皇帝获取的情报比他的更加详细,而且是有关这个少年的。
“不仅是李敦义,”嘉靖帝笑道:“王忬、汤克宽、俞大猷甚至台州知府谭纶,不约而同地都提到了这个书生,都要为他请功呢。”
严嵩察言观色,见皇帝对这个书生似乎也喜爱有加,心中有了定数:“听此子还是会稽县试案首,绍兴文昌之地,果然出了一个文武双全有勇有谋的少年英雄。陛下,爵以赏功,禄以酬能,这书生既然有一件大大的功劳,定然是要好好褒奖,也让下人知道陛下呵护英才之意。”
“我大明学子,体悟真道、践行良知的寥寥无几,现在都成了书院的浮夸风,宁愿坐而清谈,也不愿为民任事。”嘉靖帝道:“好不容易有个为民任事的出来了,朕就要把这个子树起来,给下读书人做一个榜样!”
嘉靖帝到书院的时候,面露嫌恶。
江南地方文化昌盛、百家争鸣,不仅大兴王学,还有各种学派、各种书院,风气特别开放,也培育出一大批蟾宫折桂的进士来。然而这些人却在当年嘉靖帝初即位,弄了一出大礼议风波。
当时有拥立之功的杨廷和的势力极大,打出的口号也是名正言顺,孝宗的恩德仍在,嘉靖帝不过是个愣头青——下的读书人九成九都站在继嗣派这边。
这些人很牛逼,他们在讲坛上骂、在书院中骂、开集会骂,写个文章也要骂——直把个支持嘉靖帝的继统派骂得体无完肤灰头土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