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固非妄,想亦非欺。梦龙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醒则命笔,遂以成篇,所积益伙,闻玉熙主人有命,不敢不倾囊而托。所书所写,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然五父衢头,或涉滥听;而三生石上,颇悟前因。”
梦也许不是虚妄的,幻想也并不是欺骗。我陈惇虽无干宝之才,却痴迷于奇异之事;颇类当年的苏轼,喜人妄谈鬼怪。从梦中醒来,就笔录而汇编成书,所积益多。直到玉熙主人命令我,我才倾囊托出。我所写的人在中原,发生的事竟比荒蛮之地发生的更为奇异;眼前出现的怪事,竟比人头会飞的国度更加离奇。逸兴飞动,狂放不羁,在所难免;志托久远,如痴如醉,不必讳言。梦中在五父衢头所听到的,或许是些无稽之谈;而三生石上的故事,却让我明悟因果之理。
陈惇两世如一梦,有如三生石之传,并非虚言。
“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
陈惇笔尖一顿,我为何要写这些志怪故事?不仅妄想写成《幽冥录》的续编,还要把自己的经历,洞彻世人,让他们感同身受。
“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故作《罗刹海市》、《饿鬼》二十二篇。”
“憨者慧之极,恝者情之至。故作《花姑子》、《婴宁》十八篇。”
“人情厌故而喜新,重难而轻易。故作《胡四娘》十六篇。”
“轻薄之态,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人,则杀吾身。故作《辛十四娘》十一篇。”
“下官虎而吏狼者,即官不为虎,而吏且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故作《梦狼》十四篇。”
“八十一篇,合九九,而以一宁,窃名《管赵谭》。梦龙闻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子何敢让焉!’”
“闻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继孔子论诗书,作春秋,得其道也。”陈惇一气呵成:“今梦龙得传何道?志怪之多矣,首论《归藏》。归藏、连山远于易,学者至今论之。传其道统,亦归之,为知阴阳、通祸福也。”
陈惇将自己从《聊斋》抽取的八十一个经典故事辑录起来,重取一名《管赵谭》。只因自己身居管赵筑之中,书写怪谭异闻。而他,汉朝的太史公司马迁秉承孔子作《春秋》的道统,写下《史记》。而自己追根溯源,是从夏商《归藏易》、《连山易》中得到的大道。
《易经》其实有三易,《连山易》、《归藏易》和《周易》。
这三易出现的时代不同,《连山易》出自神农,《归藏》出自黄帝,《周易》则是周朝时期出现的。而《连山》、《归藏》为上古传至夏商朝代,是占卜地鬼神的正统,虽然已经失传,但陈惇却,自己志怪,是从这两本失传的书中得到的道统。
“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大明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百年之间,不绝于书,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皇史宬。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而盛德已载,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已述,独不能以明里闾之音、黔首之言,予窃非然。是故予耕耘笔墨,感而为骚,敢效太史公作《管赵谭》八十一篇,永志之。”
陈惇最后一笔写完,心怀大畅,笔头一扔,却正好扔到了朱九的怀里。
朱九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竟悄无声息,显然是将他的文章尽收眼底了。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用奇异的眼光打量他:“我原本听闻有传,绍兴东文庙,西武庙;左城隍,右衙署;上魁星,下文昌,汇集下文脉于一隅,三十年有文曲星降世,必将大魁下。”
“如有其人,”朱九道:“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