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摘星楼中,拿支千里镜就能将周围三四里内的宅院窥看得一清二楚,谁还能放心的到此处来聚会?
三层高的樊楼就因为能够窥探到宫城,被拆掉了第三层的半边。摘星楼这等高楼,能够修起来,还多亏了是建在新城外。现在有了声势,想拆都拆不得了。
“等过了夏天,就找处好地方吧。”苏忠信提议道。等摘星楼修起来后,他就不准备再往这里来了。
虽是商人中的一员,但华而不实的物事苏忠信向来不喜欢。他需要的是低调,不惹世人注目。
此地没有名目,看起来就是一座富人家的园林,故而才会吸引到如苏忠信、寇温瑜这等豪商。可是当环境有变,对他们的吸引力也就消退了许多。
“梁园虽好,非久恋之乡。”寇温瑜道,“等明日我跟楼、张两位商议一下,日后我等聚会之所换到何处去更合适。不过,这里可是……”他向上指了指,“那位的产业,一下拉走一半客人,也不太好,得好生计较一下。”
“当然。”
“此乃正理。”
几个人先后点头,在他们说话的时间里,外面的酒席布置已经完成了。
“好了,先别说了。”寇温瑜道,“还是尽早入席,让我等为苏二接风洗尘。”
几人相互谦让着坐下,各自先敬了苏忠信一杯酒,很快就酒酣耳热起来。
不过喝酒的时候,头脑间还带着灵性,一人问苏忠信,“苏二,你这番从江南回京,可有什么见闻?”
“见闻倒没什么新鲜的,就看见下雨。”苏忠信摇摇头,低声道,“今年江淮荆湖各路,多少地方要绝收了。”
一人的声音更低了三分,“京师里早在传了,都说是宰相失德。”
“找死吧!”年轻人惊叫,说完自知失态,忙低下了头。
“谁知道。”寇温瑜冷笑了一声,“今年福建商会怕是要笑死了。”
“怎么笑?米价一直都被钉死的。”一人愤愤不平。
“只有三等糙米才如此。”年轻人在旁插话。
两广和南洋的大米,年产量能达到两千万石。这些年来一直把全国的平均粮价死死压在每斗七十文上下,尤其是京师的粮价,更是像被加了一千斤重的大锁,比国库的大门还要牢靠一点。
京师一府二十二县一百零三镇,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米价是六十八文,秋天丰收时节,米价还是六十八文,十年来,京师三等糙米的价格完全没有变动过。
也正因为京师粮价稳定,章韩联合执政才稳如泰山。
不论是福建商会背后的章惇,还是雍秦商会背后的韩冈,两位秉政的宰相,为了朝堂和京师的稳定,宁可亏本也要保证京师的粮食供应。
尤其是每到春时,青黄不接的时候,京师的百姓,不论是主籍还是客籍,每天都能凭证在各处粮店购买官仓寄售的三斤米粮--京师的户籍管理做得好,原因也在这里--同时,福建商会和雍秦商会中经营粮业的成员,都会在此时以相同价格清理仓中旧粮。
但想要吃好,比如不想吃带着壳,口感又粗粝,许多时候还有些霉味的糙米,吃厌了那等一石磨出九斗的低劣米粮,打算改善一下伙食,那么就要做好大出血的准备。
不论是官仓,还是粮商,基本上都是收新米,出旧米,不断更换库藏的粮食。市面上的新米新麦,在粮店水牌上的标价,永远都在普通米价的一倍以上。一些在水土优良的地方精心培育出来的特种稻米,价格高出十倍都不止。
六十八文一斗的米,只有穷人才会去吃,稍稍有点钱的士民,都会买贵价的米麦。
一人给自己壮着胆,“根本不用怕,京师不乱,天下就乱不了。京师粮价安定,京师就乱不了。只要能吃饱饭,有几个会去做杀头买卖?”
几人纷纷附和。
“你家准备放出多少粮?”寇温瑜在一旁问起苏忠信。
苏忠信笑道,“那要看相公要多少了。”
少杀慎杀,这就是如今宰相的行事方针。非十恶重罪,总要尽可能的留人一线生机。
兼并,无立锥之地,无产之人,是乱国之源。朝廷无论如何都要保证他们能有一片地,尽管远在云南,尽管偏处西域,但一想到大不了去西域、云南垦荒,那些已经身处绝境的人们,就还能报着一线希望,不会去选择走上绝路。
六十八文一斗的粮食很难吃,但再难吃也比没有的吃要强很多。再如何穷困潦倒,一天下来,六七文钱总能淘换到的,换上一斤米,好歹不会饿死。
一斗三钱的碾米费,新收的稻谷一石只能出半石的精米,但如果是三等糙米的话,碾米的价格还能降,出产的数量甚至可能大到畜力碾米的九成半。
以京师的库藏,加上苏忠信这一班商人的积存,足以让京师太太平平。但若是加上南方的灾情,仓中库存的米粮可就要精打细算才行了。
一众正说着今年的灾情,外面起了一片喧嚣。
寇温瑜推开窗户,向外张望了一下,回头道,“诸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很快他就回来了,脸上多了几分沉重。
“出了什么事?”几个人齐声问道。
寇温瑜长叹道,“河东军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