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机警地悄悄顺着声音摸了过去,就看到卢寡妇家后院的院墙上,趴了个人影。
一看这情况,早就演练过十几次的二饼兄,抄起腰间的两节空竹筒,哐哐哐就是一阵猛敲。边敲还边喊“抓贼啊,民援社兄弟、邻里叔伯们快来抓贼啊!”
寂静深夜里,一点动静都能传出老远,更何况是伴着猛烈敲击声的尖叫嘶吼。同样也在巡逻的另外六个小兄弟,一听呼喊,立刻做出了反应。
五个小的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边跑还边敲响手里的各式家伙。破锅盖、半拉锣,不拘何物,只要能有大动静地,此刻都在乒乓乱响。除此外,小的们还一起大喊“抓贼啊,抓贼咯,兄弟叔伯抓贼咯!”
至于没有一起行动的那个小乞丐,则是每批巡逻中腿脚最快的家伙,他早就一溜烟地朝着他们丐帮的大本营冲去。
于是,这大晚上趴在卢寡妇后墙的倒霉小贼,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直接被这通剧烈响动给吓得摔下了墙头。他也是背时,着地时,一只脚踩到了地上一个小坑中,就听“嘎巴”一声,脚踝脆骨直接就折了。
李二饼一看,好家伙,这蠢货自己就把自己整趴下了。于是等来了五个帮手后,他们六人摸上去就想给人家捆上。
不过这倒霉小贼还有两把刷子,虽然崴了一只脚,可他还能挣扎几下。熬过了最开始那阵心惊肉跳后,仔细看眼前不过是六个小萝卜头,心里这个气啊,一股恶念就冲上了脑门。
做贼的,只要有条件,都会揣点家伙。这位也不例外,他从怀里掏出把菜刀,就想朝凑过来的几个小孩砍去。
好在李二饼眼神不错,大喊了一声“他手里有刀!”这才让大家及时停了下来。
按着排练,他们也不靠前,只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围在贼人的四周。贼人朝哪个方向冲,他们就朝哪个方向退,始终把人围在了圈子里。
双方僵持了片刻,各家各户此时也都被惊了起来。有怕事的,自然缩在家中装死,但也有那胆壮仁义的冲了出来。
张屠户和他俩儿子,抄着杀猪刀,披着衣服,就跑了过来。跟在他们身后的,竟然是泰蔼鑫,只见他手里举着一根火把,正满脸严肃地捣腾着两条细长腿。
随着升官发财的好消息一同来的,还有三皇子因纵容门人恶意扰乱米价从中牟利,勾结地方官员私自贩卖常平仓储粮险些逼出大乱等行为,被圣上当朝痛斥后,不但爵位被降了一级,同时还罚俸三年,禁足一年。
这只是明面的,大皇子可不是个讲究什么兄弟情深的人,他抓紧机会重创了三皇子派系的成员,在清理了那些贪腐之人后,在朝堂和江南的几个不太显眼的空位上,都安插了心腹可信之人。
而像王县令和泰蔼鑫都被他划归为“可以用,需考察”的范围内,这也正是两人升官的背后原因。
官场上混了几年后,基本就没有单纯之人。王县令离职前特意找到泰蔼鑫,两人一番密谈后,心领神会地达成了某些约定。
回家后,泰蔼鑫还有点不踏实,孟岚琥看出来后笑话他:“得了吧,你就一八品县丞,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人家皇子能图谋你啥啊?再说没人家出手,你现在还不是个小书吏吗?”
泰县丞听了有些羞恼,可看了看自家连漆都没刷的桌椅板凳,穿着粗布衣衫的一家老幼,磨了磨牙,数铜板去了。
转眼到了年根,这天上午,有个陌生婆子敲响了泰家的大门。
孟岚琥听到动静后,开门一看,只见来人是个穿戴颇为体面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等门开了,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把孟岚琥上下扫了一遍,那鄙视的神色毫不遮掩地就挂在了脸上。
一见来人这份做派,孟岚琥直接就准备关门走人。那妇人一看孟岚琥往回走,就愣住了,连忙开口喊道:“唉,唉,别关门啊。我是京城伯府里夫人派来的,还有话要说呢?”
孟岚琥听了这话,心中道了句“来得正好,等候多时了!”接着转过身,冷笑道:“京中府里?你是府中哪个牌面上的主子不成?怎么我从不曾听说有你这号人物,莫不是个骗子上门吧?”
那妇人噎得一顿,她不是个傻的,孟岚琥这话不就是说她没有规矩,仆妇奴才竟然把自己当主子了。于是艰难地见了个礼后,也不进去,就故意抬高嗓门说到:“夫人说了,泰二爷在外面做事,务必时刻谨记不要丢了伯府的颜面,切不可急功近利趋炎附势。虽二爷一家多年不回家尽孝,二奶奶也忘了年节应有的礼仪往来,可府中并不计较这些,只要今后切莫做下错事牵连大家,若是不听劝告的话,今后也莫怪府中无情。”
孟岚琥满面冰霜死死盯着对面之人,突然,她一言不发拍着门大哭起来。对面仆妇正得意洋洋,一脸讥讽的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
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孟岚琥边哭边大声嚎了起来:“苍天啊,怎么有这么歹毒的人啊。大家来评评理啊,当年我公公刚去世,相公的亲娘被作践得活生生发了癔症。可怜我相公才十岁的年纪啊,穿着件单薄孝衣大冬天里就被赶出了家门。他一个瘦弱少年还带着个得了癔症的母亲,从伯府的少爷活活变成了要饭的叫花子啊!呜呜呜,若不是我娘家还念着早年的婚约,把我嫁了过来,他们母子俩怕是早就冻死在那个冬天了!呜呜呜!”她刚开始哭,不远处蹲点的小橘子就一个猛蹿,跑回去叫人了。而附近民援社的几家人习惯性地就赶了过来,把那仆妇围了起来。
那仆妇被孟岚琥这种撕破脸毫不遮掩的姿势给惊呆了,京中无论是如何肮脏龌蹉的事情,都讲究个保全面皮,关起门来较量。可谁能想到,她竟遇到这么个混不吝的主,什么破芝麻烂谷子的都直接往外倒。
孟岚琥才不管那妇人发呆,继续哭诉到:“我相公虽是个伯府的庶子,可他父亲刚走,姨娘就被逼疯,七七都不让过完啊,母子俩就被净身赶出了家门。我嫁过去后,那家人还要赶尽杀绝。他们竟然派人抢夺我的嫁妆,我们势力微薄无处诉苦,连我陪嫁的小院都被砸了个稀烂。一家三口吓得四处躲藏,好不容易到了夏麻县城,乡亲们帮衬着安了家落了脚。刚到这里的那年,我相公和婆婆又惊又气,病得就剩一口气,这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们心里憋屈地都滴血了,可向谁说啊?呜呜呜……”
周围邻居从不曾听泰家人提起这些过往,此刻听来都觉得心寒愤怒。就算不喜庶子,实在忍不了的人家,净身赶出家门也就算了,逼疯了人家亲娘,还砸人家媳妇的嫁妆,活生生要赶尽杀绝是个什么道理?最无耻的是,当初做下的恶就差直接杀人了,如今竟然大剌剌跑来教训人还想要什么年礼,莫非是京城中的人格外不要脸吗?
那仆妇被围起来后,看着架势不太对,心中就开始发虚。她几次都想张嘴狠狠反驳回去,可不知为何却总是一开口就心惊肉跳被吓得忘了词。直到此刻她终于像缓过劲来一般,可以开口说上几句了:“二,二奶奶,这是说的什么话?树大分枝,人大分家这可是正理儿啊。就算当年分的少了点,可府中夫人毕竟还是你们长辈啊,如今你这么说,可真有点不孝了吧……”
这仆妇一口京城官话,发音非常标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正在院子里闲逛的疯婆婆不知是被外面吵闹惊到了,还是被她那口京城官话刺激到了。竟然用力推开了门口的孟岚琥,几步就冲了出来。
那疯婆婆一出门,对面的仆妇就认了出来,一撇嘴刚要说“冯姨娘……”可惜她完全不了解武疯子的厉害。
只见泰家婆婆就如同长坂坡里的赵子龙一般,高举着神兵利器——木门栓,分开人群,直朝那仆妇杀将过去。
一般女人打架也不过是扯衣服拽头发,最多遇到那泼辣的还会上嘴咬。可泰家婆婆全然开辟了一种新式女子(流氓)打法——扒衣服加捶胸部,咳咳,没错,就是那两个比较有弹性的位置……
那仆妇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个京城伯府极体面的管家婆此刻竟被疯子骑在身下,浑身的绸缎衣裙被撕扯得七零八乱,那羞人的地方还被大庭广众下打得痛疼难耐,就算她想伸手去揉两下都觉得脸上滴血。
和疯子斗嘴,那是自己找不痛快。和疯子打架,那就很可能是自己找死。这仆妇付出了血的代价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