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躺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身体。用双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拼命抓出一道道鲜红醒目的血痕。
不仅是他们,甚至就连那些想要挽救他们的同伴。只要沾触到其身体上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黑液,手掌表面也会变得奇痒无比。惊骇之下,他们连连在衣服和铠甲表面飞快擦拭,却已是徒劳。很快,渗入骨髓的麻痒,把他们彻底变成一群狂乱嚎叫的疯子。而那一双双因为擦抓过度的手掌上,也挂满了无数交错在一起的醒目血痕。甚至,透过那些四散裂开的皮肉间,还能清晰地看见隐隐暴露于空气中的森森白骨。
一袭黑衣的宋小叶站在高高的墙剁背后,默默地望着山谷中号哭悲鸣的人类士兵。冷寂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从其不断回转的眼睛里,才隐隐流露出一点点略带异样的冰冷目光。
在异星球古老的战争史上,粪毒是一种简单且行之有效的防御武器。也是唯一一种可以在短时间内加以利用的东西。
凭心而论,他并不认为用这种可怕的武器对付人类是一种残忍。如果人类不是那么贪婪,不是时刻想要把魔族彻底灭杀。那么每年冬天就不会有那么多魔族被活活饿死。刚刚诞下的魔族婴儿也不用接受那种残酷而无奈的生存考验。训练营中的少年更不用为了一块尚且不足果腹的面包而殊死拼杀。而我,也不会变成无所依靠的孤儿。
我好想不是什么孤儿,而是一个女人。而且,长得很漂亮那种。
其实,魔族的愿望很简单。我们只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像所有正常人那样生存着。不靠掠夺,不靠战争。两大种族之间完全可以进行正常的交流。虽然,这在目前看来,只是一种近乎奢侈的妄想。
夜幕降下的时候,达诺山口又重新恢复了死一样的寂静。只有稀朗的夜星勉强散发出几许淡淡的微光,映照出那一片高低起伏在要塞之前,如同小山般的亡者尸体。
全身铠甲的胡里昂站在宋小叶身后。夜风吹来,把他双颊上银白色的长须高高卷起。乍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尊顶盔贯甲,用钢铁打造的魁梧战神。
此刻,他的内心世界并不像外表那样沉静。而是如同惊涛骇浪般的在剧烈翻滚。
他从未想象过:肮脏的粪便与山间的草药相互搭配,竟然能够演变成如此可怕的毒药。那一锅锅从城头上倾倒直下的黑水,毒杀了数千名人类士兵。如果再加上此前死在箭石之下的数字,今天一役,毙敌的数量足以近万。
这小子,实在太可怕了。他究竟是从哪里学到如此狠辣的杀人法门?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手下多了这么一个智计百出的悍勇副将,也的确是件幸运的事。
“将军,什么时候派人下去割取首级?”站在老人身后的副官拉密克轻声问道。其脸上的喜悦和震撼,丝毫不亚于旁人。
割首,是魔族战争中重要的一环。军功的认可,完全依靠清点战亡者的首级而定。一战下来,即便歼敌百万,却没有带回任何死者之首的话。战功只能由军部按照最底级别进行斟酌授予。
近万的人类头颅,这可是绝对显赫的战功啊!
“将军,此战……能不能不要首级?”突然,站在一旁的宋小叶,出人意料地问了一句。
“不要首级?”胡里昂一楞,旋即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首级,能当饭吃吗?”
宋小叶没有直接回答他内心的疑问。而是缓步走到将军和副官面前,认真地看了看他们:“再过几个月,就是盛夏。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有大批魔族因为青黄不接被活活饿死。由于粮食匮乏,军部按例也不会下发任何补给。也就是说,从现在到秋天,要塞不会得到任何食物补充。即便依靠这一战中的亡者尸肉勉强渡日,也实在难以支撑。何况,今天一战使用的粪毒已经污染了大部分尸体。导致它们根本无法食用,只能扔在那里白白腐烂。”
老将军和副官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重新望向了宋小叶身上。这番话里的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不过,显然还没有说完。
“我想把这些死者尸体,全部交还给对面的人类。”
宋小叶深深地吸了口气,在两人充满惊讶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慢慢道出自己内心的盘算:“一万首级,足以让将军您再次升格。然而,帝国兵源匮乏,即便是二星战将,在达诺要塞的实际控制范围内,您能够指挥的正规部队,仍然只有这三千老兵。与其空有虚名,且必须渡过一个饿极难熬的夏天。不如用这些没有任何用处的尸体,换取一些更加实际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向人类换粮?”副官拉密克的反应极快。当即摇头道:“这不可能。几百年了,人类和魔族之间从有过任何交易。他们也不会答应我们提出的任何条件。”
“有些事情,不尝试一下,是不可能知道结果的。”宋小叶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拉密克张了张嘴,却没能道出一个字来。思维慎密的他很清楚:宋小叶的话其实是目前状况下最好的选择。战功和活命相比,显然是后者更加具备诱惑力。
“小子,你要考虑好。这一万首级里,至少有一半是属于你和那些新兵蛋子的。折算成军功的话,你完全可以得到一个相当不错的前途。”胡里昂没有直言反对。只是用低沉的语调,认真地提醒着他。
“呵呵!饿死的将军和战死的士兵同样都是尸体。彼此之间不会有任何分别。只有活下去,才能拥有更多的机会。”
……
浅褐色的栗木条桌上,摆放着一只皮色金黄的烤制火鸡。肥滚圆实的鸡肉表面,淋淌着一团嫩黄的新鲜奶油。盛放烤鸡的硕大银盘边上,是一条条鲜美红鲤菌与青翠芦笋搭配而成的绚丽围边。用考究箔纸垫放的藤编篮子里,密实地堆放着十数只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面包。锃亮的银制餐杯里,是刚刚出锅的香炒肉末。几瓶在烛光映照下,透润出宝石光泽的葡萄酒,更为这桌无比丰盛的宴席增添了几份令人垂涎的气息。
坐在雕有漂亮花纹的橡木椅上,神情暗淡的罗斯林只觉得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彷徨。甚至就连口里咀嚼着的香嫩鸡肉,也如同锯末般糙嘴、淡而无味。
身为西奥国王的三子,罗斯林当然明白这样的举动实在与自己的身份不相符。但他实在没有办法彻底静下心来认真用餐。他甚至觉得:就连那餐叉上鲜嫩的烤肉,也如同惨死在达诺要塞前的士兵残体那般鲜红,令人几欲作呕。
他从未见过死状如此凄惨的士兵。那些从城头上倾倒直下的黑色液体,简直堪比传说中地狱恶神喷出的剧毒之水。他亲眼看见:一名脸上仅仅被溅到少许黑液的士兵,硬是用自己的双手把整块面皮抓得稀烂。即便如此,为了止痒,他一面惨叫,一面将十指深深插进撕裂的皮肉间,在隐没于红色血液和粉红肉团中的森森白骨上来回抠抓。甚至,活活挖下自己的眼睛,掰下自己的牙齿。为的……仅仅只是止痒。止住那种痒入骨髓,几乎令人疯狂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