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仁深情地目送他们去送死。
他冲在最前头,那个叫刘尧名的粗野汉子,这些年守关的岁月里,他们在一起喝过酒,吵过嘴,打过架,摔过跤,为不同的意见指着鼻尖骂过彼此的先人,是战友,是亲人,是兄弟。
白仁望着那个身影,他一直冲在最前头,手中的大刀起起落落,他自己也终于被人群淹没。
白仁的视线模糊了。他哽咽着嗓子吩咐:“保障撤离通道畅通,护送每一个难民顺利通过——同时做好最后决一死战的准备——”
刘安年深陷战乱当中,左冲右突,不断地挥舞着手中大刀,试图杀出重围,但是他实在太累了,又饿又困,好多次都想就这样丢开手中大刀,一头倒在地上两眼一闭睡过去,哪怕是死了过去,只要能让他歇一口气他也是愿意的。
但是不能。
只要是一眨眼的松懈,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他必须活着,必须撑着,必须战斗,必须不停地将迎面扑来的摩罗兵砍翻在地。
他不懂什么保家卫国,更不懂民族大义,他只有一个信念,活下去,活下去!
迷迷糊糊中,耳边有声音在喊:“哪里来的东凉汉子,好样儿的,兄弟,向我靠近,我们背对背一起战斗!”
汗水从头发丛里滚落,迷糊了视线,刘阿年甩甩头,睁大眼睛,耳边呼一声风响,一支长矛从侧面刺来。
“仓啷——啊——”随着惨叫,刘阿年扭头看,一名摩罗骑兵已经一头栽下马来,脑袋被长刀劈掉半个,他手中的长矛差点就刺中刘安年。
飞刀救人的是一个黑脸汉子。那是东凉国的将士。
他仓皇中不顾一切丢出手中长刀救了刘阿年,自己却手无寸铁落入险境,三四名摩罗骑兵顿时纷纷挥刀砍了过去。
“啊——”刘安年大喊,身体爆发出一股力量,抡起大刀向着摩罗兵冲去。
他肩头中了一刀。
刀刃刚刚砍入肩膀,竟然不疼,凉森森的,他忽然就从容了,不慌乱了,稳稳地举刀砍向对方,
一个很年轻的摩罗兵,好像没想到刘阿年还有反抗的力气,他很惊讶地看着刘阿年,然后又看刘安年砍进他身体里的刀。
他们同时拔刀。
血像喷泉一样喷溅。
“兄弟,不要怕,我来护着你——”黑脸汉子力气真大,已经从摩罗兵手里抢了一把刀,砍翻了围攻的几名摩罗兵,迅速靠近刘阿年。
刘阿年肩膀血流如注,整个人摇摇欲坠,被一个大手扶住,他抬头看,一张黑脸,在月光下笑着,笑得豪爽而悲壮,“兄弟,你不是我五胜关将士,是难民中的东凉人吧?身手不错。”
刘阿年忽然抬手,手中大刀向着黑脸砍杀下去。
惊得黑脸失色,一把抓住刘阿年的手:“干什么你?我是东凉将士,不是摩罗骑兵!”
“杀的就是东凉将士——”刘阿年冷笑,笑容凄惨无比,“你们这些东凉守将,吃着民脂民膏,却不知道护卫自己国家的子民,”伸手指着眼前战场,堪堪划出一圈,“那么多的难民,都死了,就是因为你们这群愚蠢的家伙,死死守着关口不肯开门,你们要为这些枉死的难民负疚一辈子——你们将落个遗臭万年的骂名——”
后面几个摩罗兵冲杀过来。
刘尧名傻在原地,这些话字字如锥,扎着他的心。
其实他早就后悔了,无比悔恨,可是,身为守将,战乱来临,他们第一想到的是坚守城门,他做错了吗?
刘阿年忽然发一声喊,手中大刀寒光颤抖,他连人带刀扑了过去,一刀砍翻一名摩罗兵的同时,他自己的身躯也被四五把摩罗刀劈成几段。
“兄弟,我给你报仇——”刘尧名大喊,疯了一样冲进了摩罗骑兵阵营。
厮杀在继续。
从开始的平地肉搏厮杀,到最后围住整座关隘的大力进攻,时间静静流淌,头顶的圆月悄悄从城门口第一个哨卡的一杆红缨枪上,挪到了第二个哨卡的红缨枪上。
时间的脚步从来没有这样缓慢过,似乎上那明月也被人间这一场血腥悲壮的攻与守、生与死所震撼。
刘尧名死了。
他带出去的步兵都战死了。
剩下的摩罗骑兵扑向五胜关。遇上了白仁的抵抗。但是,敌我双手实力悬殊,白仁的抵抗恰如鸡蛋碰石头,没能支撑多久,城门就彻底垮了,杀红了眼的摩罗兵挥舞着大刀,四五把刀同时劈进了白仁的身躯,白仁扶着身后的旗帜,他不倒,扭头看城下,城下除了满地战死的摩罗兵东凉兵,还有无辜的难民,大批难民已经顺利通关,进关之后,就是大片东凉土地,地势开阔,道路四通八达,他们只要分散逃离,大多数还是可以逃出一条生路的。
这就够了——他最后望了一眼远处,那里是关里大片的山和川,是难民们奔去的地方,是他们这些年来日夜遥望和守候的地方,他们死了,没能守住朝廷和国家交给他们的五胜关,但是他不后悔,兄弟们临时谁都没有一句后悔。
好男儿,护卫江山,更要护卫黎民百姓的生命安全。
他尽力了。
他们尽力了。
白仁气绝。
他是五胜关最后一个死去的守将。
他是站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