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妻一个人进来,径直走到单于身边坐下,一手轻轻按着他的肩头,小声说话。
大概是为防止仆隶听懂,再开口时,单于用的是中原话,“我知道这是诡计,但是他们不信。你也知道,许多大人与沈家交好,我一直隐瞒将要夺取并州的消息,可是有些人已经猜出来,极不赞同。唉,尽是目光短浅之辈,天赐良机,令我贺荣部有机会夺取中原,他们却还在意从前那点交情。”
大妻小声道:“等他们享受到中原的好处,再也不会记得沈家。”
“可是现在……”
大妻附在单于耳边说了几句,单于扭头看向角落里的徐础,“他?”
大妻点头,又悄声说了几句,然后起身离去。
单于向徐础道:“你过来。”
徐础走到近前,拱下手。
单于沉默多时,“你擅长诡计,我需要诡计。平山没做到的事情,我要试一试。”
“如果单于想要我的臣服,十分抱歉,我做不到。”
“嗯,你不必臣服。”单于毫无怒意,又想一会,说:“这样好了,从现在开始,你每天至少要贡献计谋一条,用来换取你自己的性命。”
“我有死罪?”
“你无罪,但你的命仍然归我所有。你可以不臣服、不下跪、不接受赏赐,但是我问什么,你得回答,回答得好,算是一计,回答得不好,我留你无用。”
“听上去好像比较公平,如果我一天之内献出数计,是不是能算在今后几天里?”
单于微微一愣,随即大笑,“可以。你今天的计谋呢?”
“晋王北上的消息不算吗?”
“不算,因为我没问。”
“有道理,既然如此,请单于发问。”
单于站起身,“暂时不急。晋王北上的消息还没有得到确认,万一你真是在撒谎——”单于笑了笑,“我已经想到三种方法让你生不如死。渔阳?连城一块毁掉,公主?她在死前一定会后悔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
“有些事情乃是必然之势,无需确认。”徐础道。
“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身边。”单于无意争辩。
寇道孤从外面进来,在单于面前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单于要见我?”
“你们两个,今后都留在我身边,做顾问、做参谋,最终我只留一位,望两位努力,不要让我失望。”
徐础没开口,寇道孤道:“同样是努力,有人努力成事,有人努力坏事,望单于明鉴。”
单于笑道:“我心里有数。”
留在单于身边有个好处,即使听不懂贺荣语,多少也能可以了解他们的动向。
单于的本意是立刻进攻并州晋阳,然后再转师北上,救援塞外老家,但是太多人反对,他当上单于不久,还不能为所欲为,只得分兵数万,顺原路返回塞外。
接下来的事情则一件比一件难以定夺,周元宾动用全部关系,轮番劝说单于与沈家和解,他也亲自上阵,力陈晋王绝无二心,即便有北上之意,也是听说传言,以为贺荣人舍弃旧情进攻晋阳,才被迫出此下策。
张释虞也醒悟过来,他能借助的关系极少,唯有通过使者求见单于,慷慨陈辞,表示愿意亲自带兵攻入并州,为单于分忧,至于公主,乃是被汤师举掳走,之前种种,皆非出于公主本意,云云。
双方各有说法,周元宾一方人多,张释虞之计则更契合单于本人的心事,因此一直争执不下。
入夜不久,晋王那边终于传来消息,却是含糊不清的消息,晋军似乎真的已经北上,但是晋王本人仍守在飞狐口,希望单于能够解释诸多传言。
事态变得僵持,单于撵走所有人,独自留在帐中思想对策,两刻钟以后,派人传唤两名“顾问”。
徐础晚到一步,寇道孤刚刚向单于说过话。
“寇道孤说皇帝与晋王都不可信,上上之策乃是先杀皇帝,以取信于晋王,将其招来处死,然后南取冀州、西夺并州,站稳脚根,再进图天下。你以为如何?”
“妙计。”徐础回道。
“你也赞同?”
“纸上谈兵的话,我赞同。”
寇道孤冷笑一声,单于道:“有话就说,别绕来绕去,我不喜欢。”
徐础道:“寇氏此计虽妙,输在不了解晋王为人,因此有一重大遗漏。”
“你了解晋王?”
“我与他是结拜兄弟,曾经一同守卫东都,深知晋王为人,多疑而又胆大,单于杀死皇帝,不仅不会重得信任,反而会令晋王生疑,更要北上出塞。”
“你的‘妙计’是什么?”
“坐等。”徐础回道。
单于点点头,“两位的计策都不错,解我心中几样疑惑,但我不会杀皇帝、攻并州,也不会坐等,数十万骑兵入塞,怎可坐而不动?明天一早,我将亲自率兵南下,直取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