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叶青此时才开口道:“我们面临的困境,对于我们的敌人而言,同样也是困境。若是敌军的粮草充足,那么他们又岂会毫不抵抗的弃城回缩防守?这说明,完颜珣他们遇到的困境跟我们一样。而之所以选择放弃咸平府,退守至隆安,除了隆安府易守难攻外,便是他们需要把有限的粮草集中起来,就如同把遗落在战场上的残兵败将集结起来,虽然对于战斗力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苟延残喘之余,也不失为一个保命的办法。”叶青微笑着说道,不过神情之间并没有多少的乐观之态。
“眼下……最紧要的是,要弄清楚这个办法是谁为完颜珣他们想出来的,以及眼下镇守隆安府的真正主将到底是谁。”叶青微皱眉头,想了下后继续说道:“之所以要等刘克师到来,除了因为他会带来更多的粮草外以及救济百姓外,便是希望通过此举,让隆安甚至是会宁府的百姓得到咸平府有施舍粮食一事儿。如此一来,隆安府的百姓一旦得知这个消息,那么隆安府的金军以及隆安知府,你们认为他们还能够眼睁睁的看着百姓没饭吃而无动于衷吗?”
“您是要跟隆安府比谁家的粮草多?”完颜陈和尚惊讶的问道。
“除了要跟完颜珣比谁的家底厚实之外,自然也是要比耐心。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若是我们还能够像拿下通开,以及这咸平府这般容易,能够少死几个兵士,那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叶青的话语虽然在几个军中将领看来并不像印象中燕王所说的那些话那般霸气,但不得不承认,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倒是让他们感到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暖意。
身为军中统帅,身为亲自披甲上阵的将领,虽然他们早已经见惯了沙场上的生命有多脆弱、有多廉价。但内心深处,每次在战场上杀敌时,还都是希望自己麾下的将士能少战死一个是一个。毕竟,每一个都是鲜活的生命,都是父母所生所养,虽然有些战死的兵士,他们连名字都叫不上来,但终究是一个个这一刻还在眼前晃悠的鲜活生命。
神经上会对沙场上死人麻木,但在情感上,在心里的最深处,依然还是保存着对每一个生命的最大敬重。
赵盼儿火急火燎的跑进了议事厅内,人还没有走到叶青跟前,手里的书信就已经率先向叶青递了过去。
“查到了,如您所想的那般,隆安府确实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眼下是一个宗室在隆安坐镇,叫完颜从彝,而原来的隆安知府,在完颜从彝到达隆安的第一天,就被当众处决了。”赵盼儿站在叶青旁边说道。
叶青接过赵盼儿手里的书信,对于完颜从彝这个名字,谈不上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目光自然而然的,便从书信上扫向了完颜陈和尚、完颜斜烈以及乞石烈白山三人。
乞石烈白山心领神会,在叶青看向他后,以及再次低头拆手里的书信时,乞石烈白山便开始说道:“不错,完颜从彝确实是宗室,先帝完颜璟在世时被赐封为霍王,其兄长完颜从宪被赐封为瀛王。但即便如此,兄弟二人也并没有对先帝忠心耿耿,特别是随着……燕王您攻下燕京后,兄弟二人便开始与当时的邢王完颜珣开始走的很近。当然,这也是因为燕京以及燕云十六州丢失后,邢王给先帝施加了极大的压力。燕王您当时就在中京,想必当时您也对这些事情有所耳闻,包括当时西京失守大半,先帝御驾亲征后与您一同回城时一事儿,更是激起了完颜从彝兄弟二人的不满。”
“兄弟二人既有对先帝的不满,也有对您的不满。毕竟,您刚刚攻取了燕京城以及燕云十六州,又急忙过来驰援差些被蒙古人所俘的先帝。此事儿在宗室之间引起了极大的不满,而那一次虽然被先帝与您处死了两个宗室,但邢王并没有被揭发。”完颜斜烈跟着说道。
“先帝在您离开后,本来也曾对邢王多有提防,但后来至于为何放松了对完颜珣的提防,这个末将并不是很清楚。末将猜测,可能跟完颜从宪兄弟二人在先帝面前游说有关。不管如何,正是因为先帝丢失了大部分的关内疆域,使得完颜从彝倒向了……。”完颜陈和尚跟着补充道。
“此人谋略如何?”叶青点着头打断完颜陈和尚的话问道。
“好读诗书,尤其是对汉家文化极为推崇,就连当时的卫绍王也对其赞誉有加。对于汉家文化的一些典故等等可谓是信手拈来,算是颇有谋略之人。但此人向来在宗室内比较低调、城府颇深,一向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其兄长的家……基本上完颜从彝能做一大半的主,甚至是全部的主。”乞石烈白山回答道。
叶青一边看书信,一边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头,而后像是喃喃自语道:“如此一来,那么就可以确定,如今隆安府的真正主将便是完颜从彝了,而这种消耗我们粮草的法子,看来也是出自他的手了。若不然的话,完颜珣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让一个宗室来镇守隆安,既然让完颜从彝镇守,那么也就说明……完颜珣眼下在朝堂之上恐怕可用、可信任的臣子已经是不多了。”
“此人性情沉稳,喜怒不形于色,虽是宗室,但正是因为其一向给人看不透的城府,使得皇室对于他一直都是厌恶多过喜欢。对了,此人虽说是城府极深,可一向又爱实话实说、直来直去。所以也挺矛盾的。”完颜陈和尚有些不理解的说道,因为他们所说的这些,都是当时一些宗室对完颜从彝兄弟二人的看法。
当然,包括比完颜从彝还要沉稳的完颜从宪,这些年来一直监督着一向喜欢实话实说的完颜从彝等等事情,都被完颜陈和尚三人,毫不保留的全部告诉了叶青。
叶青听完后,抚摸着胡茬很长的下巴,有些哑然失笑道:“如此说来,此人倒是颇为有趣啊,既有城府但又给人直来直去的感觉,那么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秉性呢?这让我倒是想会会这个人了。”
叶青不由得回忆着当年在金国停留的那段时间里,有限的听过几次完颜从彝名字时的一些事情,虽然不是很清晰,虽然不是很多,但叶青倒是有些理解,完颜从彝或许还真是一个有抱负的宗室,而那所谓的实话实说、直来直去的秉性,或许是他想让人们看到的一面,而城府颇深一面,大概才是他最为真实的一面吧?
而此时的隆安府城墙上,完颜从彝迎着风巍然不动,身后则是数个军中将领站成一排,时不时能够看到一些将领在望向完颜从彝的后背时,流露出敬畏的神色来。
不得不说,完颜从彝来到隆安府后,第一把火就直直指向了隆安府知府,这一举动在看似贸然的表面下,但确实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完颜从彝在隆安府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
加上会宁府完颜珣对于完颜从彝的毫无条件的支持,于是这几日来,完颜从彝在隆安的威望已经达到了最高峰,而军中的将领,也在被他处置了一批之后,终于是成了他可以如臂使指的一支大军。
而自从到达隆安府后,每天完颜从彝都会巡视整个城防,每天也都会就像现在这般,站在城墙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南方发呆,有时候甚至是会发呆一个时辰,而身后的那些将领,也会这般陪着他在此站立一个时辰。
没有人知道完颜从彝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完颜从彝在看什么,或者是等什么。
但每次完颜从彝登上城头上,都会皱起眉头、神情也会显得极为沉重,就仿佛头顶并不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而是乌云密布、狂风暴雨将至的恶劣天气。
出乎完颜从彝预料的是,如今他到达隆安府已经有十余日了,但眼下根本没有看到他猜测的乘胜追击的宋军,而撒出去到城外的斥候,除了在接近咸平时会偶尔碰到宋军的斥候外,整个以隆安府为中心的方圆数十里之地,却是完全没有宋廷大军的影子。
这让每次站在城头上的完颜从彝是越发的感到忐忑不安,虽然他也不希望宋军会出现在城下,但宋军若是没有选择乘胜追击,而是稳扎稳打的话,这让他开始有些怀疑,宋军的粮草真的能够支撑他们以及各城各地张口要饭吃的百姓们的一日一餐吗?
完颜从彝不怕宋军立刻兵临城下,相反,他最怕的就是宋军久久不出现在城下。他绝不会期望宋军因为咸平、通开等城池的百姓能够牵制住宋军的脚步,而是害怕宋军真的要在咸平跟他们一直消耗、僵持下去。
毕竟,当初完颜福兴率兵助高丽崔忠献时,便是因为粮草供应不上之后,加上国内的形势才不得不撤兵的。
而如今,宋军的粮草自然是要比他们富裕的多,即便是有无数个张口要吃饭的百姓帮助宋军消耗粮食,可完颜从彝也不敢确定,宋军是否就真的会到了粮草紧缺的地步。
身后披戴甲胄的众将领站到双腿都快要发麻时,完颜从彝这才缓缓转过身,扫了一眼站成一排的众将士,微微叹口气后道:“下去吧,今日各位将军辛苦了。”
走下城墙,依旧是紧皱着眉头的完颜从彝在上马车的时候,不自觉的扫了一眼窝在街道角落几个像是叫花子的少年,而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对近前的一个将领说道:“把这些叫花子带回去盘问下,查查他们到底是不是隆安府人,还有,从今日起……关闭所有城门,包括通往会宁府那边的城门。”
看着那将领带人去抓街角的叫花子后,完颜从彝这才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轻了几分。
总之,人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总是需要去做些什么,如此或许才能够使得自己稍微心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