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历新年过去了。
1994年也过去了,没有人怀念它。
过去的这一年里,确实没啥大事发生,稀松平常,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些涌动的暗流意味着什么,比如,这一年分税制的落地,让私房交易搭上了金融这把双刃剑,从此可以自由买卖,也因此拉开了未来三十年中国房地产驱动经济发展的大幕,城乡二元结构得以进一步根深蒂固,那些注定要被这把剪刀差吸血的农民自然是不会懂得这些的,他们只亲近土地,他们只注重脚下,他们的力量大多数时候都是无声无息的。
张云起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后代。
这时候他已经上了江川。
因为在新年的尾声中,艰苦卓绝的高三下学期开始了。
市一中给整个高三年级组搞了一个别开生面的高考动员大会,校长王道明在台上嘶声力竭地喊道:“这半年里,你们要活的像什么一样,知道吗?像鸭子一样!因为鸭子,它一直就是这么在划,看似很轻松,而且在水里不断前进,但是,它脚底下一直在努力拼命地扑楞,这是什么意思懂吗?就是能被人看见的努力,都是肤浅的努力!所以你们不仅平时要用功学习,还要抓住别人偷闲的点滴时刻,甚至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为了理想大学付诸努力!”
小傻帽们被灌鸡血灌得头晕脑胀,感动的稀里哗啦。
以往每年的开学第一天,老班王明榛同样也会来一段纲领性发言。
这回他省略了。
他只是在黑板左侧写下九个字:
“慢慢来。”
“想开点。”
“向前看。”
当时很多学生都看不懂,不明白老班为什么写这样的几个字,眼下正是千军万马勇闯独木桥的高考备战时刻,这不应该跟校长王道明一样给他们打一波打鸡血吗?
王明榛没有解释,他只是告诉大家,每天看高考倒计时的时候,记得顺带看看这九个字:“慢慢来,想开点,向前看……今年高考金榜题名的时候,我们再来谈谈这九个字的含义究竟是什么。”
这时候的立春已经过去许久。
雨水临近,万物生发,天地初晴。
1994年年末终日不断的大雪,那些因为断水断电在黑暗里彷徨无助的日子,对于善于遗忘的市井小民来说,已经遥远的像是上个世纪的故事,新一年的阳光,静谧的散落在江川的每一条街道上,每一寸草坪上。
仿佛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
每年开学的时候,156班的很多同学会显得有些不习惯,看似一切如常,但总觉得周围发生了改变。
这是因为每个学期开学时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甚至是连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要走,都不知道。
这个班刚刚组建的时候,一共有60号学生,现在已经只剩下51个了,教室里空了好些位置。这个学期同样如此,杨伟辍学了,在西门街上卖烧烤;李雨菲转学了,去了湘南四大名校的师范附中。
仿佛过了一个假期,这些一起出发的少年人,走着走着,突然就走散了。
不用遗憾。
生活总是这样的捉摸不定。
当然,对于少年人来说,他们还不懂得相聚有时,后会无期;他们还不知道,孤独是人类的本质,所有的灿烂,终要用寂寞偿还;他们总是不习惯于突然没有某个人的日子,难免会心烦意乱,但是又怎么说呢,生活总归是用来面对的,不是用来习惯的,正如法国哲学家伏尔泰所说:“生活就像是一条即将沉没的船,但是,我们依旧要在救生艇上纵情高歌!”
然而,有些人却偏偏喜欢在救生艇上,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热翔逆流成河。
星期三的课间操上,张云起老搭档赵建强的儿子赵承明在操场拦住他,开口就问:“李雨菲怎么走了?”
张云起有点莫名其妙:“她难道没告诉你原因么?”
赵承明问:“什么原因?”
张云起说:“你太帅了,她很自卑。“
赵承明一窒。
张云起笑呵呵的,搂着赵承明的肩膀顺着人流往教室方向走去:“说一句不中听的大实话,你喜欢人家,人家却连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都不告诉你,我觉得你应该可以死心了吧?你长得这么帅,学习成绩那么好,你老子又是堂堂市国投董事长,掌握着江川一市经济命脉,啥样的妹子不是手拿把攥呀?吊在一颗仙女树上,回头仙女果吃不着,勒死了多不划算。”
赵承明明显情绪不好:“我怎么感觉你这个人特低俗、特市侩,怎么能够把纯洁的感情当成了买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