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猛然回过神来时,那巨大的流动感已经快要接触到伦敦中继器的外壳了。他不觉得自己陷入恍惚和思考中的时间有多长,但在过去也确实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明明是在一种紧迫的气氛中,却从脑海中蹦出如此多的想法。明明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但思维却像是脱缰的野马一样奔驰。
——我也快到极限了吗?
走火只能这么认为。他发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自己了。以往在面临一些难以抉择的关口的时候,总会有许多可靠的同伴在身边出谋划策,遇到力所不逮的情况,也会得到这些同伴的帮助。大家齐心协力的时候,哪怕是再危急的情况,也总有办法渡过,哪怕要承受重大的损失,也绝对不会犹豫不决。
可是,如今自己那些可靠的同伴在哪呢?
“差不多都死光了……”这个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走火的脑海中回荡。走火无比清晰地觉察到了,正是这样的心声,正在激活那些自认为不合时宜的想法。而他自己完全无法分辨,这到底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心声,亦或者是来自别的某种神秘的力量。
不过,从逻辑上来说,自己当下的状态并不好。严重一点说,他无法在自己身上发现任何一处可以谈得上“还好”的地方。
原本自认为足够坚固的精神层面,已经被这思维的不合时宜的发散证明,其已变得千疮百孔。走火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倘若有人可以对现在的自己进行观测,并用人类的常识去解读,恐怕自己完全可以被列入精神病人的名单中吧?
即便如此,现在没有人可以述说,也没有人可以从正常人的角度观测到自己,更别提带来一些帮助了。
孤立无援。
哪怕置身在这个巨大的中继器内,将自身的存在性和这个巨大的中继器连结起来,哪怕在逻辑上,这个中继器就相当于自己的身体,而那些同伴都在中继器,也就是自己身体的“内部”。走火也完全没有半点得到支持的感觉,反而是这种孤立无援的挫折感正在变强。
中继器越是巨大,占据了中继器这个身躯的“自我”就越是渺小。中继器外的流动感越是强烈,即便它距离中继器还有一段距离,而中继器的存在感相对于这种流动性的存在感也完全不处于下风,但这个主导着中继器的“自我”也仍旧在变得越来越渺小。
——不,不行了吗?
走火觉得,这个渺小的自己,快要被庞大的中继器和外边那庞大的流动感给吞没了。有一种自己正在同时被这两个庞然大物啃食的恐惧。
原本视为身躯的中继器本身,不再是保护自己的堡垒,也不再是用以击败敌人的强大武器,而就是某种活生生的东西,而所谓的自我意识在这种庞大、复杂、神秘又活生生的东西面前,已经不再处于主导地位。
控制和被控制的位置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就逆转了。
即便如此,走火也难以从自己能够观测到的数据中,去分析出这种独特的让人感到恐惧的感觉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原本熟悉的东西,正在变得陌生,原本视为安全的东西,正在变得危险。所有的一切,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却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
那可见的扭曲景象是敌人制造出来的,着巨大的流动感是敌人制造出来的,所有正在让自己感到不顺的情况,都是敌人的阴谋。然而,敌人在什么地方?
是眼前这片扭曲的景象?
是藏身在人类集体潜意识中的末日真理教?、
是在统治局遗址的各大区域横行的纳粹?
是正在逼近伦敦中继器的这难以完全观测的流动感?
是这个从各种意义上都被视为最终堡垒的自家的中继器?
不知道,无法确定。
走火看不到真正的敌人在什么地方,也想不出,自己该如何才能找到并击败它。有一股巨大的茫然感向他袭来,而他无法去想,这种茫然感究竟是如何产生的。他的脑海中像是被太多的念头充塞,吃光了所有用来思考的资源,没有更进一步的余地,又像是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单纯只是一种苍白无力的茫然。
下一刻,在走火遵从自身意识做出判断和反应前,所有他正在观测和思考的东西都关闭了,不见了,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纯粹而黑暗的无,只剩下在这片“无”中,孑然孤立的自我。巨大的黑暗向无限远处延伸,走火开始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原来,自己其实已经失败了吗?可是,怎么失败的?被什么击败的?如何被击败的?敌人到底是什么?
这个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在走火的脑海中浮现。他只觉得,这个结局来得太过突然,太过莫名其妙。
——竟然……连敌人的正体都没有发现……真是不甘心啊。
……
物质形态下,呈现莲花状的伦敦中继器在这一刻停止了所有活动。不再飞翔,也没有坠落,就如同只是一个单纯的背景,镶嵌在更加巨大而扭曲的背景中。与之相对,那扑向伦敦中继器的巨大流动感便显得势如破竹,那阻止它靠近中继器的强大力场已经完全消失了。
这巨大的流动感中所包括的,所有可以观测到的物质和现象,就像是溃堤的洪流,拍打在伦敦中继器表面。所有成形的席森神父就如同虫群一般,攀附在中继器已经物质化的外壳上。无法观测到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只能看到这些模模糊糊的人形正在以一种完全不是人类可以做出来的姿势钻进外壳里——有的完全进去了,有的彻底溃散了,有的卡在半身处进退不得。然而,这些席森神父的人形是如此之多,哪怕大部分对中继器的入侵是失败的,但仍旧成功的部分却源源不绝。
中继器内部,空气的流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