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红褐色的大胡子,直垂至腹,异常惹眼。
主人虽然不喜客人,但礼数不失,寒暄过后,分宾主坐下,然后请教客人,“咖啡还是茶?”
客人说,“我是侍奉天主的人,清茶一杯即可。”
侍者奉上“清茶一杯”,庄汤尼抿了一口,看了看“坐陪”的克莱芒,脸现犹豫之色。
博罗内和克莱芒都看出来了:庄司铎是以自己向公使大人汇报之事由重大,不晓得该不该请一等秘书大人回避一下?
博、克二人都没打算在这上头搭理庄汤尼,庄汤尼自己呢,犹豫了一会儿,到底也没有说出“请公使阁下摒退左右”一类的话。
“是这样子的,”庄汤尼清了清喉咙,“昨天,有一位兄弟,到教堂来做忏悔,他说了一件事情,实在是……呃,紧要之至!紧要之至!”
所谓“兄弟”,是男性信徒的俗称。
“照规矩,”庄汤尼继续说道,“我是不该将信众忏悔的内容外泄的,可是,他说的这件事情,非但关乎中、法两国之大局,从长远看,也攸关……传教大业之成败!所以,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拿这件事情,来告知公使阁下。”
顿了一顿,“我既是天主的仆人,也是法兰西的子民,这个……呃,责无旁贷,责无旁贷!想来,呃,我的这个决定,亦为天主所赞许的。”
好家伙,“非但关乎中、法两国之大局,从长远看,也攸关传教大业之成败”?
不过,庄汤尼素来言大而夸,在他那儿,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上纲上线为“攸关传教大业”,博罗内不以为意,说道:“是,天主是一定赞许神父的决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就请见告。”
庄汤尼左右看了一看,微微压低了声音,“这位兄弟说……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这可真正是石破天惊了!
博罗内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神父,我可以请你重复一遍你的话吗?”
“呃,这位兄弟说,中国政府即将对法兰西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博罗内和克莱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位兄弟说话……博罗内沉吟了一下,“可靠吗?”
“他是一位非常虔诚的天主的崇信者,”庄汤尼说道,“我想,他是绝对不会刻意欺骗我的。”
“他是个……什么人?”
“他是一个旗人,名叫桂俊——不是‘汉军旗’的,是真正的满人。”
“旗人?还是满人?”博罗内奇道,“原来,旗人也有‘在教’的?”
庄汤尼笑了,“当然有,还很不少呢!事实上,早在康熙朝的时候,就有旗人‘在教’了,而且,有的‘旗下’的信众,身份、地位,非常之高——”
顿了顿,“譬如,雍、乾年间的和硕简亲王德沛,就受洗成为天主的羔羊,圣名‘约瑟’;他的夫人——福晋,也一同受洗,圣名‘玛利亚’。”
啊?
这可是再也想不到的事情。
博罗内看了克莱芒一眼,一等秘书虽然比署理公使更加熟悉中国些,可是,此刻脸上之表情,亦为“俺也是不晓得滴”。
“神父,”博罗内说道,“恕我孤陋寡闻,雍、乾年间,天主教在中国,似乎还没有取得合法的地位吧?”
“是的,”庄汤尼说道,“公使阁下,简亲王德沛和福晋‘在教’,自然是不公开的。”
顿了顿,“不过,在皇帝那里,这应该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到底是亲王,只要不大张旗鼓,皇帝也只好不为己甚了。”
“神父,”一旁的克莱芒说话了,“这位桂俊兄弟,是贵族么?”
“不是,”庄汤尼说道,“不过,他的祖上是贵族。”
克莱芒是晓得“减等袭封”这回事儿的,“这么说,他是‘闲散宗室’了。”
“不,”庄汤尼说道,“他连‘闲散宗室’也不是,他的祖上,因为获罪,整个家族,都被剥夺了贵族的身份,拿中国人自己的话说,就是……嗯,‘黜出玉牒’——如今,他就是一个普通的旗人。”
博罗内心中一动,点了点头,“神父,你方才说,这位桂俊兄弟,‘非常虔诚’,‘绝对不会刻意欺骗’,所本为何呢?”
“所本者,”庄汤尼说道,“就是他的家族的获罪的经过——公使阁下,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你一定也会同意我对他的看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