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有主张的聪明人,很多人都聪明,但聪明人也有高低上下,有的强在触类旁通,有的是博闻强记,有的则是举一反三,而且性格坚定。
马士英就是又聪明,性格也沉毅坚定的那种,一旦认定了事情,拿定了主张,轻易就不会改变,所谓匹夫不可夺志,大约说的就是这种人。此前马士英说要考虑之后再说,那么钱谦益知道其短期内必定不会改变主意,定要等和记展现出更多的东西才会改变其主张,谁料分别才半天,马士英居然就从河上折返了,却不知道是遇着了什么人,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说服了马士英,改变了其顽固的立场。
钱谦益怀着异样的心思赶去迎接马士英,他脚步匆匆,甚至是有些焦急,他不知道马士英遇到了什么样,听到了什么样的重要的新的消息,这才使其折返常熟……
“受之兄。”几十个钱府下人提着灯笼到码头迎接,灯光次第展开直抵水边,江南世族豪绅的气派尽显无余。
马士英却无心看这种豪门排场,草草向钱谦益一拱手,算是致意。
“瑶草兄何匆匆而去,又何匆匆而返?”钱谦益心中好奇心快压不住了,但表面上还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没办法,世家子弟从小接受的是最严格的教育,成为士大夫群体的一员之外更是要讲究风度仪表。
马士英苦着脸,指指身后,说道:“路见白,张岱张宗子,顾杲顾子方……”
钱谦益打断马士英,笑道:“见白兄是老友了,张宗子见过几回面,他的短文写的尤其精采,学生节击赞叹,子方他们,都是故交好友之后,那是更熟悉不过了……”
马士英点点头,说道:“都是你们东林一脉,这样倒也省事了。”
钱谦益知道这群人聚集在一起是相当不寻常的事……张岱祖父是浙党的中坚之一,其家族和亲朋好友也是浙党,去年张岱与黄宗羲共游南都,两人都写了些散文流传,但也仅限于此,一个是东林,一个是浙党,当时钱谦益感觉是浙党中人也是在谋后路。阉党倒台之后浙党肯定倒霉,事实也是如此,崇祯年间的浙党只出了个一朱大典,也就是历任巡抚等地方官职,未能在中枢任职,想在万历年间到天启初,浙党一直也是把持中枢,和崇祯年间的惨淡不可同日而语。
不过张岱的交谊似乎不是很成功,这个绍兴有名的世家大族的子弟当然有自己的一份傲气。张岱的祖辈有中过状元的,光是这一条就是能秒杀很多二流三流的世家,黄宗羲家现在相当出名,论家世,底蕴,黄家和绍兴张氏相差甚远。
“咦,落雪了?诸位赶紧回寒舍,有热酒消寒,天寒地冻的在这里说什么话。”钱谦益一时不得要领,但也不便把客人放在这码头附近说话,看看天空,暮云低垂,傍晚时云彩都成了黑铅色,这年头可是冷的很,江南积雪过膝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眼看冰晶从天空飘飘洒洒的落下来,钱谦益笑道:“这般天气,最适合生着火盆喝着热酒,谈些杂事来佐酒,你们来的甚好,我心中甚是快活。”
众人无可不可,这时后堂钱氏亲族已经避开去,钱府家仆很识趣,毕竟府中经常有客人,所以早早又抬来了一桌新席面,待钱谦益引人进来,众仆役将厅中的烛台全部点燃,屋中明亮如白昼,然后留着两个机灵的小厮在屋中伺候,大半的人都退了出去。
张岱不出声,笑而不语,等人将他面前的酒斟好,自己先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方笑道:“果是好酒。”
钱谦益笑道:“宗子果真放诞不羁。”
张岱道:“晚生所好甚多,但美酒当是排在前列……”
“我知,我知。”钱谦益笑道:“现在还是先请宗子讲一讲你们来的原由吧,虽然我一直没有说话,可是还是当真好奇的哪。”
马士英冷笑一声,说道:“还以为受之兄真的云淡风轻呢。”
张岱微微一笑,说道:“虽然如此,我还要请牧斋先生稍待,会有个客人前来拜会。”
这时钱谦益注意到,除了张岱之外,顾杲在内的几个东林晚辈都是神思不属的模样,似乎是受了重大的打击,或是呆若木鸡,或是魂游天外,钱谦益看的心中暗暗叹息……顾杲是顾宪成的后人,岂料是这般不争气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