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月,为东南之事而来,细细看过公平党五家,最后选择的是与高将军正式商谈,自然是有理由的……”左修权笑道,“何文当年为武朝卧底,从西南回来后遇上了贪官,在牢里家破人亡,出牢狱之后,恰逢陛下登基后于江南辗转,他混迹流民之中,本托庇于陛下的军队,谁知道陛下借船队转道东南,这批流民又被抛下,自此始有公平党出世。”
“哼。”高畅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你们那小皇帝当初做了什么事情!”
“为此事,陛下一直内疚至今,因此对公平党,几度提出运粮赈灾,但何文不接。”左修权叹了口气,“当然,今日要探寻此事的方方面面,没什么意义,陛下有理由跑,何文有理由闹,但不论如何,何文是接受不了东南朝廷了。他与周商,最有可能是选择与西南联手……”
“周商?”高畅皱眉,“周商是个疯子。”
“宁毅也是啊。”
“……”
高畅偏着头。
左修权话语平静。
“去掉何文与周商,便剩下许、时与高将军三位,但老实说,许昭南、时宝丰有称帝之志,不论是否异想天开,他们是有野心之人,与戴梦微那边,恐怕更配一些。”
“为何有野心之人便会选戴梦微?”
“因为对刘光世,汝等可取而代之。但联手东南,你们想要取代陛下,很难。”
高畅沉默下来。
“至于高将军,你喜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数十好友,纵横捭阖,成一世功名,在杀人夺产之类的事情上,你的劣迹更少,即便发生了,也多数是在战场上,这些事情,自古都有人谅解,因此说起来,高将军你与东南的陛下,更为相称。若能结盟,将来你是与岳帅、韩帅鼎足而三的大元帅,在东南最为窘迫之时,你率江南数百万之众首先回归武朝,对东南来说有千金市骨之效,只要高将军你不谋朝篡位,将来你会有好结果。”
左修权斟茶:“你看,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些事情说起来很好,但人要拿什么,看的是什么适合自己。西南的路,说起来很厉害,令人高山仰止,但即便宁毅本人,也知道风险极大……戴梦微的这边,干掉刘光世你说不定可以当皇帝,但诸侯并起,野心家都在这边……陛下这边,最为稳妥,陛下年富力强锐意进取,不是庸君,你手握大军、雪中送炭,正当其时,而且借此一波机会,你纵然不做彻底改革,也能狠狠整肃一番军纪,依老朽多年经验来说,这世上能成事的,往往不是那最激进的、也不是最保守的,而恰恰在于,恰到好处的、中庸者胜。”
他讲茶杯,往高畅那边推了推:“这是适合你我的路子,考虑考虑。”
视野远处,烟尘飘散。
高畅握着茶杯,望向那边。沉默不语。
……
缉捕读书会成员引起的烽烟在城内弥漫。
时间接近中午,靠近城市中央的比武场馆,一群群观看比武大会的人们从场馆中出来,在附近的街头聚集。
短短两三日间,江宁城的气氛已变得混乱而躁动起来。
一方面,热热闹闹的比武大会仍旧在城市之中举行,已经进行到半决赛的日程。另一方面,因追捕读书会成员引起的混乱已经在城内爆发了上百起,有的甚至一度蔓延到比武的场馆中来,甚至短暂地中断过比赛。
在这场突然开始的混乱中,首先被抓捕和杀死的,多半都是公平党内部的成员,至于外来的商旅、侠客,一时间反倒被波及得少。因此,看着一幕幕混乱的爆发,只要还没波及到自己身上,部分人甚至有一种看公平党热闹的奇怪心情。
此时上午的比武结束,从比武场馆中出来的人们或是外来的商旅、或是背负刀剑的侠客,一面交谈一面走到了附近最大的街道口,随后便看见广场上有架子立起来了。
悲戚的呼号声无数。
在众人的视野中,一队一队的囚犯被人用囚车押运了过来。这些囚犯不断地哭嚎与呐喊,众人听得片刻,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阎罗王”周商的麾下,对读书会的成员进行清理,执行百一抽杀令,凡一百名“阎罗王”麾下成员,必须找出至少一名读书会的逆贼,可以互相举报、揭发。而从大规模的抓捕到行刑,甚至不到两天的时间。
“阎罗王”麾下识字的人本就不多,这次被抓起来的,多数都是这类人。而在囚车之中有少数人更是在不断大喊冤枉,这少部分人实际上连字都不认识。
聚集在周围街口的商旅与绿林人都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即将执行的行刑一幕。
街道的一个角落,名叫曲龙珺的少女裹着她脏兮兮的衣服,也正在远远地观望着这一幕,寻找着这些囚犯之中是否有“小院子”里的同伴,她急得不断跺脚。
有宣讲官在台上大声地宣布这些人的罪名:
“……这些读书识字之人,平素便趾高气扬,大摇大摆,瞧不起咱们这些不识字的人……他们还组建什么读书会,私下里联合,说咱们公平党的坏话,说咱们公平党有问题……他们就是觉得,咱们这些不识字的人,不配与他们平等,他们要成人上人、要当官、要成地主,要蓄私田、要养豪奴、要娶很多个老婆……这样的人,你们以前都见过。但是今天,咱们就要告诉他们,我们是平等的”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
稍远一点的阁楼之上,“天杀”卫昫文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过得一阵,有人私下里报告了什么,随后,“量天尺”孟著桃出现在了阁楼的窗口前。
“读书会的罪名,好像不是这样的吧?”孟著桃听了一阵。
“有谁在乎呢?”卫昫文似笑非笑。
“恰巧路过,便来凑个热闹。”孟著桃也微微笑,“不过,这样子杀人,恐怕是要出问题的。”
“孟兄那边,没有杀吗?”
“杀了不少,但我也知道,冤杀了不少……你们这边最离谱,这样子杀,有什么好处?”
“百一抽杀,这么大压力,肯定能找出人来的。”卫昫文笑了笑,他望着下方,偏了偏头,“对于读书会这件事,小弟最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与不对,孟兄想听吗?”
“说说。”
“百一抽杀,卫某不知道冤杀了多少。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还敢跑到卫某跟前来为读书会说话的,不管他说得多有道理,卫某觉得,那多半就是读书会的成员。”卫昫文的目光缓缓转了过来,望向旁边的孟著桃,“孟兄……觉得有没有道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孟著桃的目光冷了下来,随后也扭头望向卫昫文,“咬我啊。”
“哈哈哈哈……”卫昫文笑了起来,“玩笑、开个玩笑,卫某哪里敢拿孟兄开刀,不过……之前有六个人过来劝我,他们现在,都在下头呢。”
孟著桃看了看楼下的景状,刽子手已经准备好大刀,第一批人被押上了刑场,不断哭喊、叫骂。他转过身:“告辞了。”
卫昫文望向他:“孟兄,咱们这次是一伙的,对吧?”
“你跟你老大都有病。”
“这个世道就是有病的。”卫昫文笑着,低声呢喃。
孟著桃便要离开,随即,视野的余光看见不远处的街道间,属于“公平王”、“龙贤”的旗帜汹涌而来了。
“要打仗了。”卫昫文并不奇怪地说了一句,随后道:“叫人。”
巨大的对峙,便要在这广场间展开。
公平党的势力当中,“高天王”高畅、“转轮王”许昭南、“平等王”时宝丰、“阎罗王”周商等四方针对读书会的清理命令皆已下达。九月十二中午,何文以“公平王”身份,向整个公平党地盘下达的不许无故滥杀公平党内部成员尤其被称为“读书会”成员的党众命令,开始朝整个江南发出,开始直接“粗暴”地干涉其余四系的内政。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做法。
下午,城市北面,公平王何文所在宅邸,无数游说、劝说者也在汹涌而至。
许多人至今还弄不清何文的打算,以政治斗争而言,最近的这个做法太过粗暴,在许多人看来,或许更像是在酝酿什么反转,但即便有反转,这样的做法也已经逼近其余四方的容忍底线了。
同日下午,许昭南拜访何文。
当晚,时宝丰拜访何文。
第二日,周商拜访何文。
此后又有多人间的数轮交谈。
同样的时间里,城市之中日升月落。
不起眼的桥洞下,一名女子的生命,正渐渐地从她的身体上离去,两名少年人为此在混乱的城市之中奔走了几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