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豨哈哈大笑,叫属吏、兵士们暂先停下围杀,捡起被刘备投掷落地的简书,呼刘备的军职,说道:“荡寇!君不是问此为何物么?这是藏将军写给我的简书!荀镇东欺我泰山诸营甚,藏将军与我约定,后天共起兵,投应府君,与泰山精锐共击东海!君为识时务者,如肯从降我,我依旧奉君为将军,如不肯,今夜就是君丧命之时!”
刘备等人力薄,不是公孙犊等的对手,片刻功夫,几人都已受伤。刘琰文士,佩剑只是装个样子,他的伤势最重,倒伏在地,痛呼不已。刘备与陈容对视一眼,陈容决然地说道:“将军才能远高过容,君侯雄主,正用人之际,今夜,容可死,将军不可死。容为将军开道!”
刘备说道:“这……。”
陈容顾唤从吏,令道:“汝等与我拼死,为刘将军杀出血路。”
陈容是忠烈之士,所用之人也皆忠烈之人,闻命之下,无有退让畏惧者,均奋勇向前,士仁亦搏命死战,一人投命,足惧千夫,竟是硬生生护着刘备从昌豨的帐中杀了出去。
刘琰伤重,不得随行,他觉得刘备一向来待他甚厚,同席同食,又知刘备素以仁义为本,在合乡不过数月,便相继以仁义招降了百余黄巾,又感召聚得了十数个当地的轻侠豪士,料应是不会丢弃下他的,爬行在后,叫刘备:“玄德!玄德!救我。”刘备却终不回顾。
杀出帐外,陈式等与陈容的卫士合力,亦将围攻的敌卒杀退,奔近接应。
时近深夜,星月暗淡,昌豨帐外的地上遍树火把,照得远近亮如白昼。刘备观望周围,见四边至少围聚了百余的昌豨部甲士,甲士外围又有弓弩手,有的已然引弓弩待发,杀气腾腾。刘备惨然对陈容说道:“不意今日与君共死此地!死不足惜,恨不能死疆场,竟死贼手!”又喟叹说道,“噫!设如云长、益德有一人在,纵遇变乱,何至於此,贼等授死耳!”
陈容负创多处,胆气愈烈,奋然说道:“将军只管往前,容为将军断后!”
昌豨从帐中出来,提着一个首级,却是刘琰的,示与刘备看,说道:“我早厌此竖子骄傲,今亲杀之,断其首,快哉也!将军如不就降从於我,则将军之尊首将与此子首并列矣!”令弓弩手,“引弦!”催逼刘备,“将军可愿降否?大丈夫行事,一言乃决!可速言之。”
陈容厉声说道:“豨贼!尔降将之身,吾家主公待尔极厚,尔不思回报,反竟谋叛耶!荡寇与吾,唯识忠义,不知其它!”
刘备是有他的自尊的,昌豨,一个泰山贼,他怎肯降之?
见突围无路,他反倒慢慢地镇静了下来,仗剑挺立,蔑视昌豨,说道:“应仲远以一郡之地,何以抗君侯举州之攻?君侯起兵以来,战无不胜,诛张角、破董卓,缚陶恭祖易如反掌,纵是与应仲远形势互易,仲远又何能为敌?藏将军明见远识,为君侯信用,委托方面之任,泰山既克,论功授官,二千石何足挂齿!又岂会屈从必败之应仲远?尔所言之简书,我料必是应仲远之计!”笑顾陈容,说道,“竖子愚笨,竟中应仲远小计,今君与我共死此处,君侯必为你我报仇,兵威至时,小小豨儿,……”环指周围的昌豨兵吏,“并及尔辈,死无噍类矣。”
昌豨是昌霸的小名,豨者,野猪,刘备呼昌豨为“豨儿”,换言之,也就是骂昌豨为猪崽子,比陈容骂得更狠。昌豨大怒,骂道:“死囚!常见尔木讷若不能言,不料也能逞口舌之利?既不降,待杀尔,当断尔舌!”
刘备为人,亲和下士,没有架子,便是昌豨帐下的军吏,对他有好感的亦有不少,既存好感,对他说的话也就天然地会信上几分,且闻其所言,细思之,确有道理,一时间,好几个参与此事的军吏就不由生起怀疑,皆转目注视跟从昌豨出帐的公孙犊。
刘备见机,又说道:“尔言那简书是藏将军所写,我且问你,送简书之人可是藏将军的亲信?”提剑指向公孙犊,“送简的若是此人,则定为应仲远之谋无疑矣!这等大事,焉可假手外人?”
臧霸帐下的军吏刘备认识得虽然不多,但臧霸亲近的吏员们,他却大多见过,此时见昌豨手下的军吏有好几个都看向公孙犊,猜出送简书的定是此人,而此人的相貌却很陌生,因是有此一言道出。
就连昌豨本人,到了这时,也不觉生疑,不由自主地亦看向公孙犊。公孙犊将要开口辩解,刘备、陈容趁在场诸人的注意力多转移开了的机会,立时暴起,士仁、陈式等奋前拼杀,刘备举剑斫砍,接连手刃数敌,陈容言出必果,带着从吏、卫士等为他断后。
昌豨的兵吏们猝不及防,被他们冲出了包围。
昌豨大怒,亲提剑引众追赶。昌豨的将帐在营地中间,从这里去到辕门,中间需要经过数十座兵帐,这些兵帐内的军士皆不知情,不知昌豨为何突与刘备火拼,没有统一的军令,他们进退失措,有的上前阻挡,有的只是从帐中出来观望。
刘备等力战,虽不能即杀至辕门,负隅抵抗,勉强可以自保。
便在这时,辕门外杀声骤起,隐听得有人高叫:“卓膺在此!谁敢杀吾主?”却是卓膺奉荀敞之令领兵来至。刘备大喜,与士仁等说道:“卓膺骁猛,可救吾等出!”
昌豨顾不上追杀刘备了,指挥部曲,抵挡辕门外卓膺的进攻。卓膺攻不能进,刘备也杀不能出,两下暂陷僵持。又闻营外人马渐多,很快,有人驰马绕营大呼:“吾孙康是也!昌霸谋叛,凡其部曲,早降者不杀!”又有人亦驰马绕营,大呼:“镇东将军檄令:只诛首恶!”
昌豨营中兵士大乱,卓膺等趁势猛攻,杀入营内。
士仁等对刘备说道:“昌霸兵乱,仁等请护将军杀出。”
刘备说道:“威硕死於豨手,陈校尉恐亦难免,吾岂能安然独出?不杀豨贼,吾恨难消!”
他不肯出营,带着士仁、陈式等趁昌豨营中兵乱,辕门外的卓膺、孙康等攻入辕门之机,折返回去,寻找昌豨。正与昌豨相遇於营间道上。昌豨慌乱无神,不防刘备竟敢返回,随从他的军吏们俱无了斗志,被刘备等杀散,昌豨仓促地格挡了两下,士仁等一拥而上,将其杀死。
刘备亲手砍断其首,提在手中,掌掴之,詈骂道:“豨儿!竟欲杀乃公耶!”
刘备一向来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实是今晚太过险要,若非陈容拼死为他开道、断后,若非卓膺等及时赶到,他差点就要壮志未酬,与刘琰等共死昌豨手下,历经凶险,今终转危为安,反把昌豨杀掉,此刻他情绪难掩,故才有了这么一番失态的举动。
士仁听他詈骂言,觉得他骂得有问题,瞧了他一眼,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刘备令士仁等持昌豨首级,传示营中,配合营外的卓膺、孙康等部,很快就平定了这场兵乱。
陈容等为刘备断后,已然战死。刘备把刘琰的首级置於其尸上,与陈容等的尸体放在一处,将昌豨的首级置於其前,不顾伤势在身,下拜恸哭,说道:“陈君、威硕,竟死贼手!陈君!我与君共赴贼宴,君死此地!威硕!君与我同宗姓,我与君倾盖如故,今君死此地!二君俱死,备焉能独活?”拔剑在手,欲自刎。
卓膺等人在边儿上,急忙夺下他的剑。
荀敞也在场,陈容的从吏、卫士中有一个伤重未死的,荀敞从他那里听说了陈容战死的经过,因此,劝刘备说道:“此非将军之过,无需如此!陈校尉是为给将军断后而才战死的,将军如自刎,又怎么对得起陈校尉的舍生相救?”
刘备泣道:“正是因陈校尉为我断后而死,我才不愿独活。”
荀敞再三劝之,刘备方才不再提说自杀,改向荀敞下拜,说道:“若非参军,备与仁等皆不得存,都将为贼所害矣。”
却原来:卓膺攻昌豨营,同时急报荀敞,荀敞闻讯,引兵疾出,先遣精卒数百驰援卓膺,自引余众径入孙康营,假传荀贞的檄令,夺其兵,又檄召陈容部,三部共击昌豨营,到了昌豨营外,他又使孙康绕营驰呼,以动昌豨部曲的军心,再又仍旧假荀贞的名义宣檄,说是“只诛首恶”,数管齐下,因是得以迅速地攻破了昌豨的营垒,扑灭了昌豨的这次叛乱。
荀敞还礼,谦虚地说道:“此是卓都尉、孙校尉诸君之功。”向同在场上的孙康请罪,说道,“事急从权。昌霸乱时,不及与校尉详说,是故假君侯之檄令夺校尉之兵,万幸请校尉勿怪。”
孙康还能说什么?不追究他不上报公孙犊来劝降的事情,对他已是客气的了。他唯唯而已。
荀敞没有把夺来的虎符还给他,说道:“敞已遣吏疾往郯县,向君侯禀报此事,想来日内便应会有回檄送到。等君侯的檄令到了,愚意吾等按檄令善后举措便是。君等意下何如?”
刘备、孙康俱道:“正该如此。”
荀敞令人把陈容、刘琰的尸体收起,又令把昌豨的首级挂到昌豨营的辕门外,以震慑其余部中之尚仍存不轨之心者,又叫人把公孙犊绑了,问过口供,使人押去郯县。
诸事办毕,天色将亮。
刘备伤势不轻,荀敞请他领本部兵回营总镇内外,孙康暂不能归己营,与刘备共去刘备营中,孙康的部曲暂归刘备兼领,也跟着刘备他们先去刘备的营外驻扎,陈容战死,其部无主,荀敞令且先驻昌豨营外,而他自己则留昌豨军中,安抚营兵,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各部俱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