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我要死了!”
浩淼无垠的北海之上,一叶孤舟随着微微起伏的波涛自由荡漾着,似乎完全无人操控。就在这艘单桅小船那狭窄的船舱内,艾玛尔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神迷离地望着跪坐在床前的杜马斯,只感到心中有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在撞击着自己的胸膛,这冲动随着死亡的来临变得越发强烈。
“不!你不会死!”杜马斯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同时为她换上一块新的湿布,紧紧压在她发烫的额头上。从离开科罗拉大沙漠尽头的那个小海港后,艾玛尔就一直处于虚弱状态。短短一个月以来,她就一直处在家破人亡悲痛、沙漠长途跋涉的疲劳、误杀同伴的愧疚和海上飘泊的艰辛中,种种压力和打击堆积到一块儿,终于使她病倒在这孤立无援的大海之上。
杜马斯有些愧疚地望着艾玛尔的眼睛,对她恳切地道:“我向你发誓,我会尽最大努力把你治好,你要相信我的能力。”
艾玛尔努力地笑了笑,心中涌过一丝暖流。眼前这个意志坚强、性格刚毅的大西族美男子,此刻是那样的体贴温柔,实在令人难以抵抗他的魅力,就是向月神发过誓也没用!
“抱紧我!”艾玛尔心中那种强烈的冲动终于占了上风,它战胜了仇恨、敌视甚至对月神的誓言和死者的承诺。虚弱的塞姆女巫缩在杜马斯宽阔厚实的胸膛上,对着他有力跳动的心喃喃道:“我真的爱上你了,我骗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在接下来这行将结束的生命中,我不想再欺骗自己,爱我吧,杜马斯!”
杜马斯噙着泪把瘦弱的艾玛尔紧紧拥进怀里,这一刻,他忘记了使命、圣战、责任和仇恨,只剩下怜惜、心痛、愧疚和突如其来的感情,像勃然喷发的火山,又像海上最强烈的风暴,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忘情而轻柔地吻着艾玛尔滚烫的嘴唇,小心翼翼,生怕伤害到她虚弱的身体。
两人长久地吻吸着,直到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地分开。艾玛尔眼里闪过一丝羞涩,在杜马斯耳边悄声说:“这一生中我还从来没爱过别人,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说着,她垂下眼帘解开了裹在身上的胸兜,把自己彻底暴露在这个独一无二的男子面前。
带着朝圣般的心情,杜马斯把赤裸的艾玛尔再次拥入怀中,深深地吻上她丰润的嘴唇。此时此刻,世间一切烦恼和仇恨俱已消失,只剩下相爱的彼此当感情的风暴渐渐平息,二人静静相拥,一切语言都已成多余,惟有心与心之间在默默地交流。
感受着艾玛尔柔柔的心跳,杜马斯感觉眼帘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重,不知不觉在艾玛尔臂弯中渐渐沉入了梦乡。这个决不会为任何魔法巫术影响心智的奇男子,终于在艾玛尔巫术的催眠下,毫无防备地深深入睡,只因为他的意志对爱人不设防。
依依不舍地在他脸颊嘴唇上吻了又吻,艾玛尔才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悄悄来到上面的甲板,对着天上的明月,对着心目中的月神,她双手合在胸前,缓缓跪了下去。
原谅我!她闭上双眼在心中默默祈祷,我违背了对您的誓言,背弃了对巴彦的承诺,背叛了族人的感情。为此,我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生命可以重来一次,我依然会做同样的选择。
如释重负地轻轻舒了口气,她望向舱内依然在沉睡的杜马斯,在心中默默对他说:原谅我欺骗了你,我知道自己再无法抗拒心中的感情,所以只有以生命为代价,拥抱这一生中强烈到无可抗拒的爱恋,哪怕它只有短短一瞬。
作为法力高深的女巫,她完全清楚自己的病根本不足以致命,但如果不能放纵心中那不可压抑的感情,她的生命也就再没有任何意义。如今,她终于刻骨铭心、无所顾忌地爱了一回,生命再无遗憾,该履行对月神的誓言、对巴彦的承诺和对族人的忏悔了。她毅然咬破手指,就着自己的鲜血在甲板上认真地写下了一行字。然后,她依依不舍地看着周围一切,看着船舱中依然在沉睡的杜马斯,心中出奇的宁静。
――――你体内的巫虫没有我灵力的发动,永远都不会作恶,就把它留给你作为记念吧,让它作为我的印记永远追随着你。至于塞姆族的神器,我相信你一定会把它送回来。
带着巨大的幸福和满足,也带着隐隐的企盼,艾玛尔终于轻轻跃入了大海,像一个圣洁的精灵,无声地沉向幽暗无边的海底。
艾玛尔!突然的惊寐令杜马斯从睡梦中醒来,一看艾玛尔不在身边,他像是感应到什么,立刻冲上甲板,只见甲板上空空荡荡,海浪在船舷轻轻地翻滚。
“艾玛尔!”对着朦胧的海面声声高喊,回应自己的只有波涛阵阵。杜马斯陡然觉得天地间就像只剩下了自己,无边的孤独和痛苦向自己包围过来,几乎把自己完全吞没。颓然跪倒在甲板上,他才终于发现那一行血迹未干的留言――――对不起,杜马斯,若真如你所说有另外一个世界,记得来找我!永远爱你的艾玛尔!
一定!我向真主发誓!
杜马斯抹去眼角的泪花,昂首遥望东方,在朝霞掩映的天宇下,亚特兰迪斯海湾已经不远了。
狂野的大海在肆虐了小半天之后,终于安静下来,浓雾也终于散去,空气变得出奇的寒冷。“乘风号”上所有幸存者都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原地,对着渐渐清朗起来的天空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死里逃生后的轻松。不过他们没能欣慰多久,立刻又为接下来的灾难发愁。
“船几乎全毁了!”纳尼船长在检查了全船之后,不得不向雇主汇报实情,“桅杆折断了两根,船舵已被礁石撞碎,船体出现裂痕,底舱有两处在漏水。我们其实正在沉没,只是沉得慢一点而已。”
“快想办法啊!先把我们弄上岸去!”
“水手们正在堵住漏隙,不过只能尽量减缓我们沉没的速度。”
夏风有些绝望地望向茫茫大海,“我们现在离陆地还有多远?”
“不知道!”纳尼船长遗憾地摇摇头,“这是一片我也陌生的海域,只知道离开我们的航线远远偏向了北方,天气也变得异常寒冷。”
“我知道!”一直不曾说话的阿莱特突然指向北方,“远处已经可以看到浮冰,这儿离我的家乡‘冰雪之国’已经不远了。”
“翼人的王国?”纳尼面色大变,“我们要遇上翼人,那就再无半点逃命的机会了。”
“不是所有翼人都是强盗!”阿莱特不悦地瞪了纳尼一眼,然后转向夏风和库乃尔说,“如果你们信得过我,就把船向北划吧,我可以帮助你们。”
“千万别!”纳尼恐惧地连连摇头,“我宁肯葬身大海也不想落到翼人手里。”
夏风与库乃尔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他拍拍老船长的肩头,无奈地说:“咱们现在也没更好的办法,不会比这再糟糕了。划向北方吧!”
纳尼船长看看茫茫大海,心知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克服对翼人天生的恐惧,令水手划向北方,那极北之地的翼人王国。
海上的浮冰越来越多,气候也越来越寒冷,大家都忧心忡忡。只有阿莱特脸上渐渐出现了微笑,话也不知不觉间多了起来,那是看到家乡时的欣慰和激动。
“看!翼人!”有水手突然指着天边高叫起来。众人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极远的天边,几个像白色大鸟一样的翼人正在空中悠闲地盘旋,他们也发现了“乘风号”,正向这边缓缓滑翔而来。
甲板上的阿莱特突然展开双翼腾空而起,兴奋地迎了上去,同时用母语高声呼唤着自己的同胞,那矫健的身影在空中尤如御风起舞的精灵。
几个翼人也向阿莱特快速迎了上来,他们在空中高呼着彼此的名字,兴奋地拥抱嬉戏打闹着,那如同鹰隼般自由翱翔、时分时合的身影,让船上的众人羡慕不已。
“乘风号”在阿莱特和他的伙伴带领下,避开越来越多的浮冰和冰山,在天色将晚时分,终于抵达传说中的冰雪之国――――寒冷而神秘的翼人王国。
“嗷――――嗷――――”无数翼人在空中嗥叫着围上了大船,他们目光炽炽的盯着船上众人,贪婪地打量着船上的一切,脸上露出鹰隼看到猎物时的表情。其中一个最为强壮的翼人在“乘风号”上空盘旋数匝,终于头下脚上地俯冲下来,站在船头领路的阿莱特忙对他发出一声愤怒的警告。
那个翼人在离船不足一丈时才一昂头突然折身飞起,他双翼扇起的飓风刮得众人脸颊生痛,众水手胆怯地望着四周和空中那成百上千的翼人,完全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暗自祈求神灵的保佑。
阿莱特和那个强壮的翼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他们的语言对船上众人来说如听鸟语。只有夏风和嘉欣娜这两个靠作弊混进这个世界的“偷渡客”,也靠着作弊手段精通这个大陆几乎所有种族的语言。他们紧张地关注着两个翼人的争吵,手都不由自主地扶上了刀柄。
“阿莱特王子,你一回来就想破坏伟大的鲁布克国王和咱们订下的协议?”
“飞狼,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
“哈!你居然和陆地人作了朋友?你这是在背叛自己的种族!”
“我们首先是人,无论陆地人还是翼人,都是一样的人。”
“嘁!”那个绰号“飞狼”的翼人在空中轻蔑地撇撇嘴,“陆地人从来不把我们当同类。”
“那至少不包括我的朋友!”
随着两人的激烈争吵,翼人们明显分成了两派,少数翼人追随着阿莱特护佑在“乘风号”周围,多数人则追随着飞狼,意图一哄而上大船,只是慑于阿莱特的身份一时不敢冒犯罢了。不过却又在“乘风号”周围盘旋不去,显然是不甘心。
“阿莱特,我有必要提醒你鲁布克国王和咱们的协议?”飞狼落在“乘风号”一根折断的桅杆上,明是对阿莱特说话,其实是在鼓动着同伴,“不干涉我们对陆地人的,这是协议中最重要的一条!”
“决不出卖朋友,这是咱们最基本的行为准则!既然我把他们带到了冰雪之国,就决不容任何人伤害到我的朋友!”阿莱特针锋相对地与飞狼对峙着。他的身份对飞狼是一个难题,飞狼还不敢真正冒犯冰雪之国一个王子,尤其是鲁布克国王最喜欢的儿子。不过要他就这样放弃却又十分不甘心,想了想,他突然笑道:“阿莱特,你要是个男人,咱们就用风中勇士的办法来解决矛盾。赤手空拳跟我比试一场,你要是赢了,我保证所有兄弟都会尊重你的朋友。不过你是要输了,也请尊重我们的权利。”
见阿莱特犹豫起来,飞狼轻蔑地一笑,“怎么?你怕了?”
“比就比!”阿莱特说着取下腰上的弓箭递给一个同伴,虽然明知对方是族中有名的勇士,自己根本就没多大机会,但为了朋友和自己的面子,他只得应战。
飞狼得意地笑起来,也跟着解下自己的弓箭。这样就不至于在决斗中发生太大伤亡,免得与鲁布克国王真正翻脸。就在他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王子时,却听有人突然说:“等等!”
飞狼诧异地望向那个发话的陆地人,他居然用的是翼人的语言!但更让飞狼惊讶的是他接下来的话,同样是翼人的语言:“我跟你比!如果你是个男人,就跟我比!”
飞狼一怔,跟着爆出一阵压抑不住狂笑,就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四周的翼人也都轰然大笑起来,就连追随阿莱特的那几个翼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尴尬。一个陆地人居然赤手空拳挑战一个翼人,这对翼人来说不是侮辱,而是一个笑话。陆地人一旦放弃他们擅长的火器和箭弩,在翼人面前就根本不堪一击。
说话者正是夏风,阿莱特与飞狼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飞狼明显比阿莱特强壮得多,而阿莱特又是重伤初愈,显然不是飞狼的对手,所以他只有挺身一战。至于胜负,对从来没与翼人交过手的夏风来说,一点把握都没有。
阿莱特刚要阻拦,夏风已握住他的手,用平静的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阿莱特,你应该相信我。”
夏风眼中的自信感染了阿莱特,他凝视夏风眼睛数息,然后拍拍他的胸脯以示鼓励和信任。他心知这个朋友善于应付各种挑战,天生就有一种冒险的素质。盲龙、人狼、巴虎都没奈何得了他,与那些猛兽比起来,飞狼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虽然听不懂翼人的语言,但看到夏风取下蝉翼刀放在一旁,甚至脱下了披风,纪萱萱也猜到他是要跟翼人决斗,知道翼人厉害的她不由急道:“你你疯了!没有弩弓火箭,不用任何兵刃,一个人根本伤不到空中的翼人。”
夏风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不过只要对方想战胜自己,就必须赤手空拳接近地面,那就有机会。所以他对纪萱萱轻松地笑了笑,示意自己有办法。然后缓缓走向船头甲板,那里相对比较开阔,走过嘉欣娜身边时,这个同样精于各种冒险的极限运动好手突然小声指点了一句:“靠近桅杆,机会多一些。”
夏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不过依然走到了船头开阔的甲板。四周的翼人鼓噪起来,齐齐为飞狼加油,在族人的鼓噪声中,飞狼得意洋洋地解下弓箭扔给一个同伴,然后从桅杆上一跃而下,却不立刻进攻,而是示威一般在夏风头顶上方一掠而过,然后缓缓在空中盘旋起来,不住向族人们展示他在空中的技巧和力量。
在四周翼人震耳欲聋的鼓噪声中,夏风平静地站在船头甲板上,用眼角余光关注着空中飞狼的举动。只见在空中盘旋数匝的他,终于开始降低高度缓缓向自己靠近,不住寻找着出击的时机。
夏风虽然从未与翼人交过手,却在东陵城也亲眼目睹过翼人,尤其与阿莱特共同冒险一个多月,对翼人的行动特点基本上了然于胸。心知他们可怕的不仅是在那一对异常强壮肉翼,更在那一双灵活自如的脚,他们赤裸的双脚像手一样灵巧,脚趾修长有力,一旦被他们抓上半空,就只有等着摔死的份。而他们的反应速度也明显比普通人快上许多。
飞狼终于开始进攻了,只见他突然高速俯冲下来,在快要接近目标时又猛地一个折身,瞬间绕到夏风身侧,双脚灵活如爪,扣向夏风肩胛和腰带。
夏风就地一滚躲开了飞狼脚爪,敏捷的反应超过了飞狼想象,他赶紧扇动双翼拔起身子,脸色第一次变得慎重起来。不过就像是再灵活的兔子,在老鹰面前都只有逃命的份一样,他并不觉得一个身手敏捷的陆地人可以对自己构成威胁,最多不过是给自己添点麻烦罢了。
缓缓在空中盘旋两圈,他再次降低高度靠近目标,然后鹰隼般向夏风扑来,却又在真正接近对方时突然折身飘开,肉翼扇起的烈风激得夏风鬓发飞扬。飞狼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击得手,所以只是不断扇起烈风试探对方,只等他露出破绽或疲态。反正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根本不用着急。
夏风发现对方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完全不给自己反击的机会,只等自己精神松懈露出破绽才真正出击,如此一来自己就非常被动了,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里。
飞狼在试探了十多次后,终于开始真正攻击了。他双脚在空中连环踢出,加上那俯冲而下的速度,就连夏风也无法躲闪,只得护住要害,用双臂抵挡飞狼的双脚。飞狼知道对方身手敏捷远超普通陆地人,自己若被他扣住手脚的话也有些危险,所以不敢再尝试把他抓上半空,只靠着闪电般的飞翔速度和双脚的灵活,不断对他施以打击。
在飞狼这连环打击之下,夏风连挨了数脚,不由连连后退,一时十分狼狈。四周的翼人再次欢呼起来,让飞狼也得意地放声长笑。翩然落在收起的风帆上,只等喘息稍定再作新一轮进攻。
夏风踉踉跄跄连退十余步,后背靠上桅杆后才站稳。方才他脸上重重挨了对方一脚,此刻脸颊一片青淤,看起来十分狼狈。
飞狼再次长啸着从空中扑下来,凌空踹向夏风头顶。却见夏风突然如猿猴一般,抓住缆绳三两个起伏就爬上了高高的桅杆,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没等飞狼明白过来,高度已超过他的夏风猛然凌空一跃,灵猫一般从空中向他扑下来,飞狼大骇,赶紧返身想躲,可惜仓猝之间速度已失,躲开了上半身却没躲过脚。只见夏风空中飞人一般越过数丈距离,在半空中抓住了来不及逃开的飞狼,那铁箍一样的手一下子凌空扣住了飞狼的脚腕。
飞狼身子一沉直落向甲板,他赶紧扇动双翼拼命拔高身子,同时拼命甩动腿脚想把夏风摔出去,但在夏风铁箍一样的手掌握下,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纠缠。他只得另一只脚去掰脚腕上扣着的手,不想也被夏风就势扣住。二人此刻情形就如苍鹰抓着猎物一般,高高飞上半空。只是这一次,猎物抓住了苍鹰的爪子。
夏风在空中突然收腰蜷起双腿,向上猛然踢向飞狼胸膛,飞狼本能地以双臂护